听见红色

听见红色

“蒙上眼睛,关上灯,你能感受到他们的黑暗,但远不足以体会他们的生活。”在一次线下自发的电影介绍活动中,北京市盲校的林老师说道。那次活动,是我第一次接触视障群体,也是第一次认识到了自己的局限。

那天晚上,我站在宿舍的窗前用力闭上眼,想象那片黑暗——暗影中的虚无掩没了具象的世界,但我知道眼前的阳台窗棂,黄昏雨幕,依旧在脑中栩栩如生,真实可感。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我们所感知的黑暗和视障者所生存的黑暗之间,有一道难以逾越的次元壁。我打不破进不去,他们也难以穿越,来观见我们脑海中的有光世界——直到两年后,我遇见“光明影院”,真正成为一位穿越光暗次元壁的大学生志愿者。

2019年11月,“光明影院”志愿者海选报名。

人头攒动,淘汰凶猛,师哥师姐们表情严肃地审核我们的报名材料,我和身旁报名的小伙伴坐立难安、紧张不已。

经过层层选拔——经历了视听素养和文学写作考察;通过了无障碍信息加工的专业培训,我终于加入了“光明影院”志愿者的行列,并开始逐渐接触写稿、录制、剪辑、混音等工作

以前的我认为,与无障碍相关的志愿活动是简单行动型的,分散而随机,比如通过线下活动为盲人释读电影。我想当然认为这是一件Easy as a piece of cake的工作。但直到看到“光明影院”的志愿者们写下的上万字脚本,我才发现这项工作需要充足的耐心和绝对的仔细,需要拥有面对浩繁文字的勇气和坚持。对于大多数同学来说,要达到“光明影院”在视听语言理论、无障碍信息加工能力和专业实践上的要求都不轻松,对我亦是如此。

如何对一位也许从未接触过颜色的视障者来讲解电影中的“红色”——那层峦叠嶂般的山间晚霞,烈焰熊熊中映照的五星红旗,风情浓郁的红楼灯火?这是专业的挑战,也是无障碍电影制作中我遭遇到的第一个难题。对我而言,真正的难度,并不是简单写下一段描写的文字,或配上一篇说明的文稿,而是要说服自己,走进那光暗的次元壁中,去将那些不可见的颜色用最简单的语言描述为可听见、可感知的颜色。

看红是红、看红非蓝也许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如此简单的事实性客观,但对视障人群而言,他们却需要用听觉、触觉、心理想象去感知,更纵隔着认知的鸿沟。这是在我之前进行口述电影时从未想到的细节,我口中最惯常描述的颜色,就真的被他们感受到了吗?红色,是火的颜色。他们看不到红,却感受得到热,他们难以理解视觉为何,却拥有更敏锐的触感和听觉。我犹疑自省,而后恍然悟得:无障碍电影脚本的写作,是去往黑暗世界却心向光明,是勇敢想象、温柔关照的一种创意型写作,是在需要将身边的世界让他们感到、摸到的热切与企盼下写下的文字,是需要将风描绘成透明的河流,将流星描绘成冰凉的雨。

我最终找到了红色:“红色,是火的颜色”。

那个深夜,写完这句解说之后,我不知为什么突然泪流满面。中传校园夜色四合,只有“光明影院”的灯还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