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老大爷和他的“宇宙”
空间印迹:大凉山乡间一座破旧小屋
身份印迹:2018级广播电视学硕士研究生
记录者:胡芳
四川大凉山“光明影院”放映厅里,一对坐在观众席上的盲人夫妇吸引了我的注意——盲人爷爷穿着藏青色的中山装,头发整整齐齐地向后梳着,盲人奶奶穿着紫红色的娃娃领外套,戴着一顶碎花渔夫帽,或许都是打扮过一番后才出门。他们来得很早,进场的时候,奶奶跟在爷爷身后,牵着他的衣服,两人安安静静坐在最后排。老爷子掏出随身带着的红色收音机,趁等待的时候听一听。收音机放的声音应该不大,进场的人陆陆续续变多,两人一直凑在一起听。
电影快开始的时候,老爷子把收音机放进口袋,两人捋了捋衣服,坐得像小学生一样,专心等待电影开场。
想到他们的年事已高,我有点担心:这两位老人能听懂这部科幻电影吗?我准备在放映结束后问一问这位老人。
散场的时候,视障观众招呼着准备离开。作为工作人员的我被安排拍摄、做现场服务,忙得脚不沾地,把坐在后面的那对盲人夫妇抛在脑后,想起来的时候,看到那两个椅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空了,我很遗憾我的问题没能问出口。
本以为我会带着遗憾就这样回北京,后来,“光明影院”下乡调研,我跟随队伍开车前往大凉山深处的农村探望生活在那里的盲人。面包车轧过山区曲折的小道,颠簸了一个多小时,在一处低矮的平房前停下。
走到一户人家门口,未见人影,只听见一段轻松欢快的琴音从房子里传来,循声进屋,幽暗破旧的小房间里竟然有人在弹电子琴。我们不敢打扰,轻轻地靠近,弹奏者背对着我们,也没因为我们的到来而停住手指。那个佝偻的藏蓝色背影如此熟悉,似乎是之前放映时遇到的盲人老爷爷。但我不敢相信,尤其是看见那双手在琴键上灵巧地游走,难以置信这么美妙的音乐会在一双苍老的指尖流淌,直到看到他口袋里的红色收音机,我才确信——就是他。
一曲终了,我们坐下来和老爷子聊天,老奶奶为我们端出茶水。我们才知道,爷爷叫王有富,自幼失明,如今已经73岁高龄。他开办一家米面加工厂,为村民打米、打面,机器的使用和维修都靠自己。很难想象一个盲人怎么能操作庞大的米面机器,但当他向我展示的时候,我明白了,对盲人来说,所有的操作都是靠触摸。这么多年的工作,让这台机器对他来说已经像家具一样熟悉。不过,当他拉下电闸的时候,我看见电闸裸露的地方冒出火花,老爷子几乎差一点就要碰到,我不由得心一惊,明眼人操作的时候都有可能会遇到危险,王大爷凭着感觉又如何避免这些危险。
王大爷的女儿告诉我,他从小就喜欢音乐,早年的时候学会了拉二胡。前几年,又自己买来电子琴,自学了电子琴。于是,在家听听收音机,弹弹电子琴就成了他的主要的“精神生活”。除了音乐,陪伴他最多的就是收音机,老爷子平常都是收音机不离手,那个小匣子就是老爷子和社会连接的一扇“任意门”。
临走前,我们送上我们制作的“光明影院”收音机,在这个收音机还存入了我们制作的无障碍电影。
我也问出了我的问题:《流浪地球》能“看”懂吗?他说:“在电影院‘看’的无障碍电影讲了宇宙,很好!以后每次收音机放了关于探索宇宙的节目我都会听一听。”
回去的路上,我在想,“宇宙”对于盲人老爷爷来说意味着什么,或许,是一个更广阔的空间,是一个更宏大的概念。在那里,所有的事物都是飘浮的,无边黑暗中又闪烁着点点星光。宇宙如此迷人,让人类哪怕冒着危险也要克服困难,造出卫星飞船也要执意前往。人类探访宇宙大概就像盲人第一次出远门那样勇敢,但目的都是一样:为了“看”到一个更广阔的世界。
在大凉山深处,当王大爷守着一个收音机,在山野之间听到来自世界各个角落传来的信息的时候,他手中那个小小的匣子就是他的整个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