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城“文史通”与老城的不解之缘
张露璐-文
讲述者 魏金水 1951年出生于慈城镇五星村。1996年起从事慈城地方历史文化研究,曾在《情系中华》杂志及原《宁波侨乡报》上发表多篇有关慈城历史人文故事的文章。2001年任慈城镇古城保护志愿者协会会长,2004年任慈城文联副会长兼秘书长,2008年9月加入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2015年至今,从事《江北区地名志》《江北区民政志》的编撰工作。
驶上沈海高速慈城大桥段,桥东侧一座古色古香的重檐古塔提醒着来往的旅人:慈城到了。过了慈城,就是宁波。几百年来,这座矗立在慈城镇妙山乡境内彭山山巅的彭山塔是宁波人归乡的路标。彭山海拔并不高,仅三十米左右,但平地乍起,形成一座孤立的小山包,因而十分醒目,不仅西侧的高速和铁路上可以看见,站在慈城县城以东的夹田桥上,也可以远眺彭山塔。1951年出生在妙山乡五星村的魏金水,小时候也去过彭山塔附近玩耍,那时候的他还没有想到,自己的一生会和慈城的山水历史结缘。
由于年久失修,古塔周围杂草丛生,塔身在风吹雨打之下显现出累累伤痕。少年魏金水抬头仰望,只见古塔为砖木结构,塔身呈平面六角形,共有七层,每层面均有壶门。经过数百年的虫蚁蛀蚀和人为破坏,内饰的木结构早已腐朽,只余砖石塔身依然屹立。听住在塔下的老人说,这是明朝嘉靖年间建的塔,传说是当时的慈城籍工部尚书赵文华为了提升慈城的“文气”提议县令霍与瑕建造的。塔造好后,慈城的“文气”就因此好转,人才辈出,官也越做越大,明朝官至宰相的就有两人。文人士子因此把彭山称为“文笔峰”,把彭山塔称为“文笔塔”。“你多来这里玩玩,也沾沾这里的文气。”老人笑呵呵地对少年说道。当年的一句无心之言,却如预言一般。几十年后的魏金水,成了慈城的“文史通”,写文著书,让慈城千年来的历史重新鲜活起来,展现在世人的面前。
1977年,魏金水从部队退伍回乡,在妙山公社历任文书、团委书记,1983年起在云湖乡负责司法、宣传工作。1992年,他来到慈城镇政府工作。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档案室里发现了一套《慈溪县志》。在一般人眼中枯燥无味的《慈溪县志》,在魏金水心中却是宝库。透过一行行文字,他仿佛见到慈城千年来的四时轮转,起落变迁。“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从春秋战国时期吴越相争,到此后朝代更迭,慈城多少建筑湮灭于历史的尘埃,而城,始终在。“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旧时冯家的堂前燕,飞入了钱家的后庭院,唯有燕子不懂家宅易主的心酸,一年年地照旧飞来。“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骢马桥江上的三座桥上,曾有多少人在桥头遥望,翘首等待。最后河流填塞,古桥不再,没有人再记得桥边发生的故事。
然而魏金水都记得。2020年的春天,他向一个年轻人讲起慈城的故事,讲起西边的塔、北边的湖、南面的江、东面的观,还有古城里的宅子更替,连年份都记得准确而清楚。
“慈城至今有过四个名称,最早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史记二千四百余年,上可追溯至四千年前。”魏金水抿了一口茶,用一口浓重的慈城普通话缓缓道来。慈城最早名叫句(gōu)余,因“句”是“勾”的古字,汉字用法规范后,现在基本都写作“勾余”。据史料记载,夏朝夏少康封庶子无余建越国,无余以勾余山为界,东南为勾余,即今江北境内及周边一带。勾余是春秋时期越王勾践的都城,当时称之为大城。公元前494年,越败于吴,此后勾践卧薪尝胆,十五年后灭吴。几年后,周元王命勾践为东方之伯,故《十三州志》载:“越王勾践之地,南至句余,其后并吴,因大城勾余章(通假字,通“彰”,意为表彰)伯功以示子孙,故曰句章。”但是,勾余的地名仍在使用。直到明代仍有记载:“明嘉靖三十五年(1556),倭寇围城,勾余之民遇警报即避居城内……”
出于某些原因,句章的地名并未像勾余一样“现代化”,而是保留了古时的写法。清雍正《慈溪县志》中载,自建立越国起,“历一千七百余年而始有句章,又历千年而始有慈溪”。慈溪之名起自唐开元二十六年(738),那时的采访史齐瀚奏置为慈溪县,意在教民以孝,取汉朝孝子董黯之绩为名改句章为慈溪。第一任县令房琯从城山移治,直到1954年10月慈溪县城迁址到浒山,慈城即以县城之名更称,一直沿用至今。
1997年,魏金水从史料中发现“勾余”地名后,跑遍了古城内的大街小巷,像雷达一样到处搜索能够证明这一地名的史迹。有一天,他正在古县城内的西莫家巷逡巡,忽然,在一方不起眼的铺路石上,魏金水看到上面似乎有几个字。经过辨认,这是一块宽三十余厘米,长约一米的铺路石,原先应当是块墓碑,左边是落款,“句餘鄮”三个字清晰可辨。“找到了!”魏金水兴奋地向江北区文保所报告。现在,这方残石已被移至朱贵祠中收藏保管,继续见证慈城悠久的历史。
“卖海鲜咯!透骨新鲜的六横海鲜嘞!”一只小舢板从舟山六横逆流而上,来到慈城“市心口”售卖。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慈城水系犹在,舟山的船只可以一路向西,经太平桥沿着解放河进入城内。在魏金水的记忆中,水道虽不宽敞,却很繁忙,是慈城居民与外界贸易交通的重要通道。无奈因为水位下降、工业污染等原因,慈城内的大小河道渐次废弃被填平。2020年春天,得知解放河要重新开掘的消息,魏金水十分高兴。“没想到在我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解放河。”魏金水对解放河的来历如数家珍,“解放河在解放前叫作骢马桥河,南宋宝祐五年(1257)以前叫骢马桥江……”宝祐五年(1257)以前,骢马桥江江面宽阔,县城外西乡(即今妙山、云湖)一带的山水从彭山流出汇聚成江,自清道观山脚向南汇入管山江(今慈江),但因为河道弯曲潮慢,“旱无溉田,潦则泛滥”,是当地居民的心头之患。宋淳熙十三年(1186)一月始,在彭山西侧挖河,直通管山江(今慈江),为骢马桥江排水;又在彭山西北侧造闸一座,用作抗旱。自此,骢马桥江水位下降,江面缩窄成河。2000年,魏金水特意来到彭山闸探访,旧闸已无存,而闸槽犹在。
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为了便利交通,骢马桥河上架起了三座桥,就是后来被称为“城内三座桥”的骢马桥、通济桥、德星桥。慈城有“屋内三座桥”“城内三座桥”“城外三座桥”,“屋内三座桥”指的是孔庙门前的三座拱桥,“城外三座桥”指的是管山江上的三座桥——夹田桥、三板桥、太平桥,虽经世事变迁,桥的形态和功能有所变化,好在遗迹仍留存至今,今人尚可一睹古桥风貌。而“城内三座桥”则因为骢马桥河填河成路而废弃,成了魏金水心中的遗憾。“希望解放河恢复以后,能一并恢复‘城内三座桥’,再现老慈城的当年风貌。”魏金水对当年精美的三座石桥仍念念不忘。
以骢马桥为中心,东为“通济桥”,西为“德星桥”。骢马桥始建于唐开元年间,中间为拱桥,上下有数十级台阶,两侧置望柱与石栏板,雕刻精细,形制规整,甚为壮观。拱桥两侧另置平面石板桥,以通马车;桥之东南侧设有船只停靠的埠头,长约数十米;桥之西北侧沿河亦设置了上下台阶,以供居民洗涤之用。桥脚两侧均有石砌纤路,方便船只拉纤。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为通行搬运公司三轮卡车,拱桥改作平面桥。德星桥高程与骢马桥基本相同,上下有数十级台阶,置栏板,南北贯通永明路。北端有明代建造的“世恩坊”一座,跨路而建,石雕精美,是迄今县域内尚存最大又相对完整的一座牌坊。通济桥略低于骢马桥,桥平面稍长,南北贯通东街(今民权路),晚建于骢马桥。
慈城似乎和“三”特别有缘。“慈城三面环山,周有三湖,前卧三江,是块风水宝地。”古代堪舆学家给予了慈城的地理位置极高评价。前卧三江,指的就是骢马桥江、慈江和姚江。三面环山,背山面水,格局甚佳。其中有九条岭通向浮碧山,故称其山势为“九龙戏珠”,浮碧山就是那颗“宝珠”。至于“三湖”,则是指古城以北现存至今的慈湖;古城以东花屿湖,今慈湖人家地块,废于明永乐年间;西门外的永明湖,废于清末,湖边原有永明寺,也已人去寺毁,遗留一条“永明路”,依稀镌刻着那段过去。
在二十四册的《慈溪县志》里,魏金水读到了慈城人文荟萃、英才辈出的光辉岁月,慈城出过三宰相、三驸马、多名状元,还有五百十九名进士。慈城名门望族众多,“冯家屋、俞家谷”“东南西北中,到处都有冯”。“何不把这些历史进行梳理,让它不只存在于官方的记载中,而是让更多人了解、喜爱慈城的悠久文化呢?”抱着这份热忱,魏金水将自己所知和寻来的慈城历史化作笔墨,在《情系中华》《宁波侨乡报》等多家媒体上刊发,扩大了慈城的影响力。此外,他还牵头成立慈城镇古城保护志愿者协会,针对慈城各种人文故事、宗谱、家谱以及古代慈城人书写的书籍、刊物进行整理,汇编成册,共撰写印刷协会内刊《慈城古韵》九册。2011年退休后,魏金水来到区民政局地名办工作,又笔耕不辍地写了《江北地名叙谈》,将慈城乃至江北地名所承载的文化故事整理成文并付梓,留下了宝贵的参考资料。“只要我还写得动,我就多写一点慈城的故事,告诉大家,慈城是一座历史文化的宝库,值得大家好好地去了解、去亲近。”魏金水动情地说。
慈城雪色
金家井巷
慈城护城河
嘉靖坊(扫描自中国建筑科学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