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闻人与“乐堂”
2020年的元旦,太阳殿路上悄然开出了一家小酒馆。晚上,这里会有乐队驻唱。这对古城里上了年纪的居民来说,颇有几分新鲜。“这里在演出,是不是要买门票?”一个中年男子在门口探了探头。“不用不用,你进来就好,随便听,要是喜欢还可以上去唱。”穿着黑色卫衣、留着利落短发的中年女店主将他迎了进来。男子进门,问台上的歌手能不能唱一首《我是一只小小鸟》,今天是他的生日。歌手调整和弦,唱了他想听的歌。一会儿,女店主送上一个果盘和一块巧克力。“知道得太临时,没能准备蛋糕,祝您生日快乐。”女店主温和地笑笑。
这个叫“乐堂”的音乐酒吧与其说是一个酒吧,更像是慈城镇上的家庭小酒馆。欧阳老太的女儿欧阳闻人不怎么爱吃橘红糕,却喜欢开酒吧。这是她开的第五家酒吧。“姆妈跟我说,慈城什么都好,就是晚上没什么娱乐。我就想来这里开一个酒吧,给大家一个放松的空间。”当年考上医科大学的欧阳小姐家大概有“学霸”基因,欧阳闻人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毕业于老浙大信息电子系,和父母哥嫂一样,都在机关工作。然而十二年前,她决定丢掉体制内的“铁饭碗”,自己创办文化公司。办着办着,她打算利用手上的资源开一家酒吧。在当时,遭到了全家人的反对。“酒吧这种地方鱼龙混杂,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好去开酒吧。”倔强的欧阳闻人认定了自己的想法就一定要去做。从一个日营收不到一百块钱的小酒吧,到扬善路上三百多平方米、设备齐全的大酒吧,她把事业经营得有声有色。然而,生意场上总有起落,当酒吧亏得血本无归的时候,当初齐声反对的家人都站出来支持她。“囡囡,你别怕,家里还有房子,大不了咱把房子卖了还债。”这份“托底”让欧阳在感动之余更坚定东山再起的决心。后来,她拥有了四家酒吧,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虽然离开了慈城,但每年清明,她总要回慈城扫墓、祭祖、走亲戚。她爱去走马楼吃蹄髈,闲着没事总要去吃两回。有一次,她吃完饭沿着太阳殿路走,看到路口有家设计工作室,一眼就相中了这里。“可惜这个位置有人入驻了。”这个念头只是闪现了一下,就被她搁置到一旁。要回慈城做点事的想法不是没有,但总觉得时机尚未成熟,需要再等一等。这一等就是三四年。直到2019年的冬日,她得知慈城古县城正在招商,接触到罗利鹏。罗利鹏陪着她,从民权路一路走,她都没有中意的店铺。“我们要开一家酒吧,虽然是比较安静的音乐酒吧,但多少会对附近有些影响。”走着走着,又走到了她原先相中的设计公司这里。虽然只有一进三开间,对酒吧来说面积小了些,但“眼缘”就是这么奇妙,得知这里的设计公司租约到期不再续租,欧阳闻人立刻拍板:“就是它了!”
办手续、腾空、装修,只花了二十四天,“乐堂”就开门迎客了。这是她所有酒吧里最特别的一家。下午,闲庭信步的老年人会路过,好奇地走进来看看,欧阳闻人请他坐下,递上一杯水,陪他聊聊天。第二天,老爷子呼朋唤友带着一帮老朋友过来喝茶、打牌,点上一壶茶,一群人能乐呵一个下午。“老板,你这里还有什么?”“有咖啡,要试试吗?”“咖啡苦不苦的,我来一杯试试吧。”老人喝了咖啡,过了两天又要喝酒。“什么是鸡尾酒?酒杯上有鸡尾巴毛吗?”欧阳温柔笑笑,调了一杯鸡尾酒给老人:“老哥,你试试。”老人咂摸了一口,“嗯,不错,跟我常喝的烧白味道不一样。”喝了酒,又要唱卡拉OK。一群老年人唱着跳着,仿佛忘却了头上的白发和日渐衰老的身躯,直到日落时分才想起,该回家吃饭咯!
夜幕低垂以后,舞池几乎是“90后”“00后”的天地。炫目的灯光、动感的舞曲、扭动着的年轻身躯,在这里玩闹的年轻人和老外滩那些酒吧里热情爱玩的同龄人没什么两样。渐渐地,连新城里的人也纷纷结伴到这里来玩,“走出店门,十分钟就可以回家”是他们觉得最棒的事情。而“70后”“80后”,更喜欢坐在吧台和欧阳闻人聊天,聊孩子的教育问题,聊感情生活和婚姻问题,聊中年危机和职业压力,每个人的故事都汇聚在酒里,再被风吹散。他们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甚至比在家里还要随意——泰然自若地走进吧台,拿走属于自己的那瓶酒,“这酒我的,拿走了”,徒留给酒保一个背影。
在这里,欧阳闻人被很多人叫作“老妈”,她看起来不太像一个常规印象里的酒吧经营者,客人们经常会被她的温柔细心打动。她在店里的时候,会亲自为客人点单,推荐适合他们的酒品或饮料,甚至自费帮客人打车。“今天有女孩子在,不要喝得太多哦,会失态。”她轻声提醒。用过酒水单、ipad点单、二维码点单,欧阳闻人最终回归传统的人工点单方式。“我喜欢人和人交流那种相通的感觉,那不仅仅是一个消费的过程,而是大家把欢乐共同分享、把痛苦共同分担的一段时光。”有客人心情不好,醉酒失态,打碎了店里的物品,第二天来道歉,欧阳接受了他的道歉,却没有接受他的赔偿,反而安慰他:“人生起起落落,艰难的时候总会过去,不开心了就来这里坐坐。”这名客人从此成了酒馆的常客。
五十二岁的欧阳闻人走过很多地方,但她觉得生养她的慈城古镇是最特别的。“听我姆妈讲,慈城以前也是半水半城,我出生以后就逐渐没有了,都填成了路。”它已经不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可水乡人如水一般的柔韧,融在了欧阳闻人的骨子里。时代的车轮不可阻挡,老慈城人似乎没有太多“复古”的执着,原来的河网没有了,那就把填河而成的路铺上黑色沥青做标记,告诉后来人慈城的历史,却也不影响现代的交通。水乡风情从梦里寻觅,古今之迹却清晰可见。抬头是唐宋的屋檐,转弯是明清的台门,穿街过巷是现代的马路,路尽头是千年的山水。岁月的痕迹如同凝固的化石,在新时代的古镇上和谐共存。这种兼容并包的精神气质也延续到了欧阳闻人的“乐堂”酒吧里。“我的酒吧从十八岁以上的年轻人到七八十岁的老年人都可以来,他们也都愿意来,这是我最喜欢看到的事情。每个人都能在这里找到属于他们的快乐,这不就是我最想为家乡做的事情吗?”
是啊,当年在树下执棋的老人,如今走进了酒吧。慈城的旧,一如昨日;慈城的新,生生不息。
明代工部尚书赵文华立的江山会秀坊(扫描自中国建筑科学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