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以来对世界近代史诸多课题的新探讨

三、1978年以来对世界近代史诸多课题的新探讨

改革开放以前,在历史研究中,往往对革命给以极大的关注和重视,充分肯定其历史作用,而对改革则将其作为革命的对立面贬低其地位和作用。在世界近代史教科书中,英法美革命、巴黎公社、俄国革命等,均作为重大事件来描述和评介,而对很多改革事件或不作反映,或轻描淡写地将其作为革命的辅助手段或革命的副产品提及,甚至冠以“欺骗”“政治花样”等字眼来进行批判否定。1962年出版的4卷本《世界通史》近代部分,提到的俄国彼得一世改革、奥斯曼帝国的改革、英国1832年国会改革、1861年俄国废除农奴制和日本明治维新等,均未有充分的积极评介。

纵观人类社会,其变迁不外乎两种形式:剧变和渐变。革命是社会的剧变,改革是社会的渐变。革命是自下而上的,其速度如急风暴雨,是一个阶级集团推翻另一个阶级集团的暴烈的行动,依此来实现生产方式、社会结构及思想意识形态的根本性变革与重构。改革是自上而下的,它是由社会主导阶级利用其掌握在手中的权力,按照既定的目标和步骤而推行的社会变革。改革采取的手段一般是和平的,速度是平缓的,它在渐进中对社会构成进行调适和完善,使生产关系适应生产力发展的需要,维护主导阶级的利益。革命和改革常常交替进行,当社会矛盾急剧发展、激化,以至不可调和的时候,革命便不期而至。革命过后,新政权则用改革的手段破旧立新,维护和发展革命的成果。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矛盾是普遍存在的,改革是解决这一矛盾的经常的手段。显然,革命和改革虽然形式不同,但都是对社会实行改造,推动社会前进的社会运动。

有的学者通过史实研究将世界近代史的改革归纳为四种类型:第一类是“促进型”,如彼得一世改革等,具有促进资本主义因素产生和发展的功能;第二类是“过渡型”,如俄国亚历山大二世改革,使封建统治阶级本身逐步资本主义化,向资本主义过渡;第三类是“自救型”,如日本明治维新是封建统治阶级自身的自救;第四类是“完善型”,这是所有资本主义国家都进行过的改革,调整和缓社会矛盾,废除封建残余,完善资本主义制度。[14]

为了给改革运动正名,学者们指出它有四大作用:第一,在政治、经济、文化等相对落后的国家,通过改革克服落后状态,为资本主义的发展创造了条件;第二,在半封建半殖民地国家,改革加强了中央集权和国家的统一,从而增强了抵御外侮的力量;第三,在封建制度出现危机,而资产阶级力量较为薄弱的国家,改革促进了封建社会向资本主义社会的逐渐转化;第四,在资产阶级革命成功了的国家,通过改革,进一步为资产阶级民主制度的确立开辟了道路。[15]

还有学者明确指出:改革是封建主义向资本主义过渡的基本形式之一,是资本主义制度确立后自我完善的主要方式,是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自我调节和应变能力的体现,是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反帝反封建运动的重要手段。[16]甚至认为改革有胜过革命的优点,它能避免革命带来的破坏和动乱,能保持社会和平安定的局面,而这种局面是经济发展和文化昌盛的必要条件。[17]目前学界普遍认为“改革”和“革命”一样,都是推动历史前进的方式。于是改革的通史、改革断代史、改革专题史、国别改革史便越来越多了。[18]

我国的改革开放是为现代化而启动的,所以现代化便成为世界近代史的热门话题。现代化即工业化贯穿近代史全过程。现代化的准备大体上是在16世纪;现代化的起源大体上从17世纪到19世纪初;现代化的发展大体为19世纪初至1900年;从1900年开始,现代化向全球扩张。20世纪80年代,罗荣渠先生首开先河,把现代化作为世界近现代史上的一个新研究项目进行倡导,得到普遍响应。他的著作《现代化新论——世界与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从宏观史视角把现代化作为全球性大转变过程进行整体性研究。他强调以生产力为社会发展的中轴,运用跨学科的社会科学方法进行探讨,颇有指导意义。北京大学等单位成立了现代化研究中心。钱乘旦在推出其力作《走向现代国家之路》(1987年)后,又主编10卷本的《世界现代化历程》(江苏人民出版社,2010年)。李安山主编的《非洲梦:探索现代化之路》(江苏人民出版社,2013年)对近代非洲的一些现代化初试进行了概述,虽属草创之作,但却填补了空白。

现代化带来城市化的发展,世界近代的城市化问题也随之成为大家关注的热门课题。1991年9月初,中国世界近代史研究会在南开大学举办了该课题的研讨会,并将数十位学者成果汇集成书。[19]该书对世界各国近代城市化的起源、进程、道路和特点进行了较系统的阐述。之后涌现了大量相关著述。[20]

改革开放前,在世界近代史中重视政治史,忽视文化史是较为普遍的现象。世界近代史教材的后半部分,几乎完全没有文化史方面的内容。为改变此状况,河南大学历史系较早地进行了《世界近代政治思想史》研究。[21]周谷城、田汝康主编的《世界文化丛书》(浙江人民出版社,1992年)也陆续出版。汝信主编的12卷本《世界文明大系》于1999—2002年先后出版,这是我国第一部全面系统、客观论述世界各主要文明的跨学科成果。为适应各级教学的需要,各种文化史大量涌现,开创了一个新局面。[22]

文化问题是与民族问题联系在一起的,民族形成和民族国家的出现成为近代历史舞台上的主要角色。学者们将此作为世界近代史研究的另一新课题是可以理解的。1979年,阮西湖、李毅夫等著《苏联民族问题的历史与现状》开启了改革开放后研究民族主义的先河。1996年,程人乾在《历史研究》上发表《论近代以来的世界民族主义》,认为民族主义是影响世界近代历史进程的最为活跃、最为持久的因素之一。有关著述相继涌现。[23]作为跨国际人群的妇女儿童史也开始受到重视。[24]在环境问题日益严重的今天,环境史的研究异军突起,备受史学界瞩目。该问题从近代开始,成为世界近代史研究的新课题。[25]

历史人物的评价是历史研究中必须面对的问题,而在以往对历史人物的评价上,简单化和绝对化倾向比较严重。例如,拉法叶特是法国革命中的重要人物,但因为他出身于贵族,对他的评价便是简单地加以否定,而事实是他从1789年大革命爆发到1830年7月革命胜利,在40余年中,始终如一地坚决反对封建专制君主制,他是著名的《人权宣言》的起草人,是当之无愧的资产阶级革命家。“绝对化”是不看人物所处的复杂历史环境,对其作绝对的肯定或绝对的否定。如谈到俾斯麦,就说他“是普鲁士容克贵族最反动的政治家”,他致力于德意志的文治武功和为求社会稳定而采取的社会保险政策,统统都是反动的。为了杜绝“简单化”与“绝对化”,改革开放之初,世界近代史学界进行了有益的探索。由朱庭光主编的《外国历史名人传》(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重庆出版社,1981年)是一部包含有7个分册的大型工具性人物传记著作,寓褒贬于叙事之中,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其中近代部分所述历史人物230余人,这些人不再是干瘪苍白的逝者,而是有血有肉的历史人物。在这以后,陆续出版的各种历史人物传记,都尽力做到实事求是,誉人不增其美,对反面人物,亦不刻意歪曲、丑化。[26]


[1]本稿经张象审改,故与赵士国同负文责。

[2]《新中国中小学教材建设史(1949-2000)研究丛书·历史卷》,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10年,第35—36页。

[3]吴于廑:《时代和世界历史——试论不同时代关于世界历史中心的不同观点》,《江汉论坛》1964年第7期。

[4]于沛:《当代中国世界历史学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年,第46页。

[5]诸如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52—1958年出版该校马列主义教研室编写的《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史料汇编》,商务印书馆1962年翻译出版苏联编写的《巴黎公社史料辑要》,三联书店1964年翻译出版苏联编的《第一国际、第二国际历史资料》等。1961年为纪念巴黎公社90周年发表的文章约有40篇。

[6]诸如:季羡林:《1857—1859年印度民族起义》,北京:人民出版社,1958年;王启民等编:《亚洲各国近代史讲义》,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59年;范俑编著:《摩洛哥、突尼斯、阿尔及利亚的民族独立运动》,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年;纳忠:《埃及人民反抗拿破仑侵略的斗争与民族的觉醒》,载《人文科学杂志》1957年第1期;金重远:《西班牙美洲殖民地独立战争》,北京:商务印书馆,1964年;邓超:《美国侵略下的拉丁美洲》,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57年;刘光华:《美国侵略拉丁美洲简史》,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57年;李春辉:《拉丁美洲史稿》(上、下册),北京:商务印书馆,1973年;王辑五编:《亚洲各国史纲要》,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57年;朱杰勤:《亚洲各国史》,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58年。这些著作重点都写近代史部分。

[7]如黄绍湘:《美国简明史》,北京:三联书店,1954年;《美国早期发展史,1492—1823》,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年;林举岱编著:《十七世纪英国资产阶级革命》,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4年;刘祚昌:《英国资产阶级革命史》,上海:新知识出版社,1956年;王荣堂:《十八世纪法国资产阶级革命》,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5年;刘宗绪:《法国资产阶级革命》,北京:商务印书馆,1965年;樊亢、宋则行主编:《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经济简史》,北京:人民出版社,1973年。

[8]罗荣渠:《现代化新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年,第119—120页。

[9]袁林:《五种社会形态说的逻辑缺陷与马克思恩格斯的社会形态演化思想》,《史学理论》1988年第3期,第166页。

[10]《列宁全集》第26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144页。

[11]《关于“近代史”教科书提纲的意见》,载《斯大林文选》,北京:人民出版社,1978年,第23页。

[12]赵士国:《垄断资本主义再认识》,《世界史研究动态》1989年第2期,第25、30页。

[13]诸如:王治来:《中亚近代史》,兰州:兰州大学出版社,1989年;《中亚通史·近代卷》,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2009年;马大正、冯锡时主编:《中亚五国史纲》,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2005年;彭树智主编,王铁铮、黄民兴著:《中东史》,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年;梁英明、梁志明:《东南亚近现代史》(上、下册),北京:昆仑出版社,2005年;杨人楩:《非洲通史简编——从远古至一九一八年》,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年;金计初:《美洲文明》,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1999年;张家唐:《拉丁美洲简史》,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林被甸、董经胜:《拉丁美洲史》,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年。

[14]徐奉臻:《近代视野中的“改革”与“革命”辨——兼论英法俄德美日六国现代化模式》,《北方论丛》1997年第6期,第89—90页。

[15]赵士国:《改革在世界近代史上的作用》,《湖南师大学报》1986年第1期,第82—84页。

[16]黄振:《论改革在世界近代史中的地位和作用》,《史学月刊》1987年第1期,第68—76页。

[17]袁景:《重新评价改革在近代历史上的地位——湖北省世界史学会年会侧记》,《世界史研究动态》1986年第8期,第51页。

[18]例如:杨云等主编:《中外近代历史上的改革》,北京:中央党校出版社,1991年;胡厚钧等主编:《中外改革通鉴》,佛山:南海出版公司,1993年;姜桂石等:《改革与现代化——历史经验与现实趋向的探索》,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0年;刘祖熙:《改革和革命——俄国现代化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赵士国:《历史的选择与选择的历史——近代晚期俄国革命与改革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年;陶惠芬:《俄国近代革命史》,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年;祝曙光:《铁路与日本近代化——日本铁路史研究》,北京:长征出版社,2004年;冯秀文等:《拉丁美洲农业的发展》,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年;周钢:《牧畜王国的兴衰——美国西部开放牧区发展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年;沈坚:《近代法国工业化新论》,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许平:《法国农村社会转型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等等。

[19]见曹中屏、田仲文主编:《近代世界与城市化》,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2年。

[20]诸如:刘景华:《城市转型与英国的勃兴》,北京:中国纺织出版社,1994年;梁茂信:《都市化时代——20世纪美国人口流动与城市社会问题》,沈阳: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王旭:《美国城市史》,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年;《美国城市发展模式:从城市化到大都市区化》,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6年;张广翔:《18—19世纪俄国城市化研究》,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6年,等等。

[21]韩承文、徐云霞主编:《世界近代政治思想史》,郑州:河南大学出版社,1991年。

[22]诸如:庄锡昌主编:《世界文化史》(近代卷),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9年;罗静兰、揭书安等:《西方文化之路》,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0年;冯承柏等编著:《西方文化精义(人文素质教育教材)》,武汉:华中理工大学出版社,1998年;沈之兴、张幼香主编:《西方文化史》,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1997年;裔昭印主编:《世界文化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又如:纳忠等:《传承与交融:阿拉伯文化》,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3年;宁骚主编:《非洲黑人文化》,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3年;姚海:《俄罗斯文化之路》,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1年;刘祖熙、孙成木等:《斯拉夫文化》,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3年;安启念:《东方国家的社会跳跃与文化滞后——俄罗斯文化与列宁主义问题》,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4年;张建华:《俄国知识分子思想史导论》,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年。

[23]诸如:李宏图:《西欧近代民族主义思潮研究》,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7年。向卿:《日本近代民族主义(1868—1895)》,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年。

[24]俞金尧关注儿童史、妇女史的研究。他在《历史研究》2000年第5期上发表《中世纪晚期和近代早期欧洲的寡妇改嫁》,2001年在《中国学术》第4期发表长篇论文《西方儿童史研究四十年》,同年在《外国社会科学》第5期上发表《儿童史研究及其方法》等。

[25]1995年,侯文蕙出版我国第一部研究外国环境史的专著:《征服的挽歌:美国环境意识的变迁》,东方出版社出版。梅雪芹2004年出版《环境史学与环境问题》,人民出版社出版;2006年在《世界历史》第6期发表《论环境史对人的存在的认识及其意义》等。

[26]诸如:李元明:《拿破仑传》,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年;陈崇武:《罗伯斯比尔评传》,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9年;李永昌:《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传》,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7年;刘祚昌:《杰斐逊全传》(上、下卷),济南:齐鲁书社,2005年,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