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烽燧的设置

五、烽燧的设置

汉代以前,已有烽火的设置。《史记》首记西周末和战国晚期举烽之事:《周本纪》曰“幽王为烽燧大鼓,有寇至则举烽火,诸侯悉至”;《魏公子传》信陵君与魏安厘王博“而北境传举烽”(《太平御览》335引作烽火)。战国末、秦前后甘氏《天文星占》提到烽火架的结构,而《墨子·备城门》以下有三篇论及烽火设置,应属于这个时期的。《号令篇》曰“士候无过十里。居高便所树表,表三人守之。比至城者三表,与城上烽燧相望。昼则举烽,夜则举火”《杂守篇》曰“筑邮亭者圜之,高三丈以上。……亭一鼓寇,烽、惊烽、乱烽,传火以次应之,至主国止。其事急者引而上下之。烽火以举,辄五鼓传,又以火属之,言寇所从来者少多,旦弇还,去来属次烽勿罢”。又曰“有惊举孔表,见寇举牧表,守表者三人,更立捶表而望”。凡此所述,虽不同于汉制而有相近之处。

img二字,六朝以后作烽燧。汉简烽作img、㷭、蠭、蓬等,燧作队、隧、imgimg。《说文》img在火部、imgimg部,正文从img,篆文作img。许慎谓㷭为㷭img候表也,边有警则举火,故列于火部;谓img为“塞上亭守㷭火者”,故次于阜部之后。烽燧的初义当为可燃之草薪与火:《说文》曰“蓬,蒿也”;《左传》定四“王使执燧象以奔吴师”,杜注云“烧火燧系象尾使赴吴师惊却之”,正义引“贾逵云燧,火燧也”,《周本纪》集解云“夜举燧以望火光也……燧,炬火也”,《说文》曰“苣、束苇烧”。《后汉书·皇甫嵩传》注引《说文》作“束苇烧之”。《文选》卷二《西京赋》“升觞举燧”薛注云“燧、火也,谓行酒举烽火以告众也”,而取火之阳燧汉简作险隧或出火隧。典籍与汉简中“烽燧连举者有两义:一指烽火,一指亭隧。这需要分别。一、烽燧指烽火的:《周本纪》曰“幽王为烽燧、大鼓”,又曰“为数举烽火”,《墨子·号令篇》曰“与城上烽燧相望,昼则举烽,夜则举火”,《史记·司马相如传》引谕巴蜀檄曰:“闻烽举燧燔”,举烽与焚燧并言,燧即火炬;《汉书·贾谊传》曰“斥候望烽燧不得卧”,司马相如《子虚赋》曰“击灵鼓,起烽燧”。二、烽燧即指烽火,故或即作“烽火”。《史记·匈奴传》曰“烽火通于甘泉、长安”,《史记·李牧传》曰“谨烽火”,《汉书·匈奴传》曰“是时汉边郡烽火候望精明”,又侯应曰“省亭燧,乃裁足以候望通烽火而已”。[5]汉简曰“望禁奸坞烽火”,“通烽火”,“督烽火”,“警烽火”,“明烽火”;汉简谓士吏之职主“通烽火”而又称之为“督烽燧士吏”,“督烽燧史”即督烽掾之史。汉简的“烽火治所”当指“烽燧长”所在的“烽隧”(亭或烽台)。三、烽燧指亭隧:《史记·韩长孺传》载元光中匈奴寇马邑“攻烽燧”,《匈奴传》作“乃攻亭”;《汉书·匈奴传》侯应曰“建塞徼,起亭燧”,《后汉书·西羌传》曰“于是障塞亭燧出长城外数千里”,汉简的“主亭隧候望”(456·4),“塞外亭隧”(288·7=甲2409),“与扁书亭隧显处”(沙262),皆指烽燧台。行塞烽燧即行塞亭隧。居延简120·71“……亭守乘img”,乘烽即乘塞,《太平御览》335引蔡邕徙朔方上书曰“既到徙所,乘塞守烽,职在候望”。(《广雅·释诂》一“烽,望也”,《方言》十二“烽、虞,望也。”)

汉唐注疏对于警备的烽、燧有以下的解释:

1.“文颖曰:作高木橹,橹上作桔槔,桔槔头兜零,以薪置其中谓之烽,常低之,有寇即火然举之以相告。”①《史记·魏公子传》集解。②《汉书·贾谊传》颜师古注引文颖说,首句作“边方备胡寇作高土橹,”末句相告下多“曰烽”,又多“积薪,寇至即燃之以望其烟曰燧”,橰作臯;颜注又曰:“张晏曰昼举烽,夜燔燧也。师古曰:张说误也,昼则燔燧,夜则举烽”。

2.“《汉书音义》曰:烽如覆米䉛,县著桔槔头,有寇则举之;燧、积薪,有寇则燔燃之。”①《史记·司马相如传》集解。②《汉书·司马相如传》颜师古注引孟康曰,同此,惟作“契皋”,末多“也”字。

3.《汉书音义》曰边方备警急,作为土台,台上作桔皋,桔皋头有兜零,以薪草置其中,常低之,有寇即燃火举之以相告曰烽;又多积薪,寇至即燔之,望其烟曰燧。昼则燔燧,夜乃举烽。《广雅》曰“兜零,笼也”。①《后汉书·光武纪》建武十一年章怀太子注。②《太平御览》卷335引作“《汉书音义》曰高台上作桔槔,头置兜零,常悬之,有寇则火然举之曰烽;下多积薪,寇至则燔之,望其烟曰燧。昼则燔燧,夜乃举烽。《广雅》曰“兜零,笼也”。

4.张守节:“峰遂二音。昼日燃烽以望火烟,夜举燧以望火光也。烽,土橹也;燧,炬火也。皆山上安之,有寇举之。”《史记·周本纪》《正义》。

5.司马贞:“(晋颜延之)《纂要》云䉛、淅箕也。烽见敌则举,燧有难则焚;烽主昼,燧主夜。”《史记·司马相如传》《索隐》。

以上五说,实际上只有四说。宋裴骃所引汉末文颖和魏时《汉书音义》最为可据,唐章怀和宋《太平御览》所引《汉书音义》实乃颜师古注所引文颖说,并误将颜师古案语“昼则燔燧,夜则举烽”引入。颜注于《贾谊传》所引文颖说较之裴骃所引多出关于“燧”的解释;颜注于《司马相如传》所引孟康说则同于裴骃所引《汉书音义》。颜引文颖改“高木橹”为“高土橹”,章怀改为“土台”,《御览》改为“高台”。今据汉简,引诸说之可取者如下:

(1)烽者以薪置于桔槔头兜零中,桔槔建于高木橹上(文说),兜零即笼(《广雅》),形如覆米䉛(《音义》),如箕(《纂要》),县著桔槔头(《音义》)。

(2)烽县著桔槔头常低之(文、《音义》),有寇则举之(文、《音义》、《索隐》);文颖及张守节以为燃而举之。

(3)《音义》以为燧是积薪,有寇则燔之;张守节以为燧是炬火,烽是烟火。

(4)烽主昼、燧主夜(张晏、张揖、张守节、司马贞)。《文选》卷44《谕巴蜀檄》李善注引“张揖曰昼举烽,夜燔燧”。

以上大致和汉简所记相合,但也有些问题。

王国维在《流沙坠简》烽燧类,曾作了如下的考释。他引述《贾谊传》注以为“烽用火,燧用烟,夜宜火,昼宜烟”,因此认颜说“昼则燔燧,夜乃举烽”为卓识,并从而推论汉代烽距远于燧距。(考释2·15—16)。他以为“汉时塞上告警烽燧之外,尚有不然之烽”,引《汉书音义》为证,说盖浑言之则烽表为一物,析言之,则然而举之谓之烽,不然而举之谓之表,夜则举烽,昼则举表,烽杆三丈上著兜零举之足以代燔燧矣。”(考释2·20—21)。王氏提出表是不然之烽,是很敏锐的推测。颜注因文颖之说称燃积薪而望其烟曰燧,因谓“昼则燔燧”,王氏以为卓识,实未必然。因为汉制昼夜皆可燔积薪。不然之表,只能举于白昼,而白昼所用的信号不限于表:

举一帜……夜以火如此数  《墨子·旗帜篇》

举一垂……夜以火皆如此  《墨子·号令篇》

举一烽……夜以火如此数  《墨子·杂守篇》

昼则举烽,夜则举火  《墨子·杂守篇》

昼不见烟,夜不见火  敦煌简

白日放烟,夜则放火  唐兵部烽式

凡此皆主夜以火而昼所举为烽、烟及帜(表),与汉简所述相同。夜以火乃指燔积薪与举苣火,即是燧——燧之初义为火。白日所举的烽、表、烟可以总称为烽,夜间所燔的积薪与苣火,可以总称为火或燧,所以烽火、烽燧乃兼日夜而言。

举烽之制与桔槔形制有关。文颖和《汉书音义》皆述“烽”县于桔槔头,名为兜零,形如䉛、箕。桔槔为汲水取土之具,现在河西走廊当地人叫它为“称竿”因其形同“称”。先汉记述亦同。

甘氏《天文占》曰权举烽、远近沉浮,权四星、在辕尾西。边地警备,烽候相望,虏至则举烽火十丈,如今之井桔槔,大锋其头,若惊急燃火放之。权重本低则末仰,人见烽火。——《太平御览》卷335引。

《广雅·释器》“爟、炬也”。《吕氏春秋·本味篇》“爝以爟火”,注云“置火于桔皋,烛以照之”。

张晏曰:“权火、烽火也,状若井絜皋矣,其法类称,故谓之权。”《索隐》曰“权如字解如张晏。一音爟”。案权火可能即爟火,乃行军时临时权置之火,详唐制。《史记·封禅书》“秦以冬十月为岁首,故常以十月上宿郊见,通权火”,集解引,《汉书·郊祀志》注同。

权火为秦制。占星之甘公,《史记·天官书》以为齐人,《正义》引“《七录》云楚人,战国时作《天文星占》八卷”,《汉书·艺文志》术数略序曰“六国时楚有甘公”。《史记·张耳传》“耳之楚,甘公曰汉王之入关,五星据东井,……楚虽强,后必属汉”,《太平御览》235引应劭《汉官仪》以甘、石为汉人,则楚之甘公固及汉初。由《天文占》所述,则桔槔横木之两端,一端末为烽,一端本为权,权重则烽举,烽火乃见。烽火然于桔槔横木的一端,和文颖所说相同,后者以为一头是薪置于兜零中而然之。

烽架之状若井桔槔,其法类称。古代之称作天平式,在柱之上横一横木竿,等距离两端,一系所称物,一系法码即权、铨、锤。《月令》郑注,《汉书·律历志》注,《玉篇》并以为称锤即权。但《天文占》的比拟,以权四在辕“尾”,而“大锤其头”应指辕“头”,权重本低是辕尾向下而辕头(末)上举。“燃火放之”的“之”应指“大锤其头”的“头”,则所燃为锤即在头上的一团薪草。如此则未举火以前的桔槔,其本或尾上系权在高处,而其末或头系低处,可能用绳索引下之,放索则权重而头举。文颖所说烽在桔槔头,常低之,有寇则举之。汉代如何举法,可有两种可能:一平时兜零低下而它端系索向上,有事则向下引之;一平时它端置重物向上而系索于兜零头并低之,放索则它端坠落而烽头举起,如《天文占》。似后者更可能些,至于鹿卢用于地烽,乃是滑车。

烽头汉世称为“兜零”,据《御览》和章怀注引《广雅》是“笼也”,今本广《广雅·释器》作“篼,囊也”(《说文》训饮马器也,《方言》五训飤马橐),“篝、笭、笼也”。(《说文》“笼,举土器也,一曰笭也”)。桔槔本为汲水取土之用,所以有饮马器,举土器之训;张守节“烽土橹也”,橹是簇的借字,乃指土筐。但烽火所用乃是篝笼之属。《说文》“篝,笭也,可熏衣”,《方言》五注“篝,今熏笼也”,《史记·龟策列传》“即以簼烛此地”《集解》引“徐广曰:簼.笼也,盖然火而笼罩其上也。音构”。《陈涉世家》曰“夜簼火也”。《说文》曰“篮,大篝也”,《墨子·杂守篇》曰“举三烽一蓝”,“举四烽二蓝”,“举五烽五蓝”,凡此蓝均是大篝之篮。篝、笼、篮皆是竹编而可以笼罩然火的,如文颖之说以薪置其中而然之谓之烽。

在桔橰头的烽,《墨子》书中又称之为“垂”。《号令篇》曰“望见寇、举一垂,入境举二垂……”,《杂守篇》曰“望见寇,举一烽,入境举二烽……”又曰“其事急者引而上下之”。由此可证垂即烽而可引而上下之。此垂即“大锤其头”之锤,而《杂守篇》的“捶表”,由于表为举垂。孙贻让从王引之说谓垂当为表,俞樾改捶表为邮表(详《墨子閒诂》),皆改不当改字。然“垂”与燃烽应有分别。《号令篇》举一垂至五垂的条件全同于《杂守篇》举一烽至五烽,但后者“举三烽一蓝”“举四烽二蓝”“举五烽五蓝”则举烽以外兼记所举之“篮”,是垂、烽和然火之篮笼有所不同而皆举于昼,则垂、烽为不然之表而篮为然火之烽。但烽最初为燃火之薪束,其成为不然之薪束或兜零时,只有表的作用。

汉末文颖以为烽是然火于兜零中的薪草,而唐代张守节的“燃烽以望火烟”并未说明烟出自何物。“兜零”为篝笼,故有可能于其中置薪燃火出烟。但是汉代的“烽”是否然火颇有疑问:(1)汉烽燧台上设有放烟的突灶;(2)汉代布烽用赤白两色的布、缯等织物包蒙,显然有表帜的作用;(3)汉简烽火品,曰:“昼举亭上烽一烟”可能指亭上灶突放一烟。汉边塞烽燧台设置甚密,相距三、五里而已,所以举不然之烽与表是可能的。

至于隋、唐之世,白日放烟于突灶,夜间放苣火于火台,明见《唐兵部烽式》。《烽式》曰“置烽之法,每烽别有土筒四□……其烟筒各高一丈五尺……下有乌炉……”。土筒又称为烽筒。《隋书·长孙晟传》“城上然烽”,唐李颀《从军行》“白日登山望烽火”,皆指烽烟。

由上所述,然火之烽经历了下述过程:

1)原始的“烽”,然蒿艾之束而举之。

2)秦并其前的“权火”,县于桔槔头而然之。

3)秦以前的“篮”,然火于篮中县于桔槔头。

4)汉代的“烽”,然火于“兜零”(篝笼),县于桔槔头。

5)汉代的“烟”而放于突灶者。

6)隋唐的“烟”而放于“烟筒”、“烽筒”者。

是汉代白日所用警备的信号除燔积薪外有:(1)不然的烽,(2)不然的表,(3)烽所放的烟,(4)灶所放的烟,其中(1)、(3)是不能肯定的。

汉代夜间的炬火是否悬于桔橰或置于兜零中,而然举之,很难加以确定。火炬起源于手执:《墨子·备城门篇》“人擅(据孙诒让校)苣长五节,寇至城下,闻鼓燔苣,复鼓,内苣爵[6]穴中照外”;《六韬·敌强篇》“人操炬火”。在攻守之际,它不但用于照明,也可以用以纵火或焚烧敌人战具,如《后汉书·皇甫嵩传》“束苣乘城”,纵火,《太白阴经》卷四“燕尾炬,缚苇草为炬,尾分歧如燕尾状,以蜡灌之,加火从城上堕下,使骑木驴而烧之”。将燕尾炬用桔槔缒之下烧攻城者,见《武经总要》前集卷十二,名曰飞炬。唐代用作警备信号的火炬则分别为应火炬及橛上火炬:《唐兵部烽式》曰“置烽之法,每烽别有土筒四口,筒间置火台,台上插橛,拟安火距,各相去二十五步”,又曰“用烽火之法,应火距长八尺,橛上火炬长五尺,并二尺围;乾苇作薪,苇上用乾草节缚,缚处周廻插肥木”。《倭名类聚抄》卷四灯火部引“唐式云诸置燧之处置火台,台上插橛”。(唐式即《唐兵部烽式》之简称,亦见《武经总要》前集卷五)。唐烽燧台无桔槔的设置,所以五尺火炬安于橛上。汉简有大小苣、烽苣、角火苣等等,其中可能有用作抛掷者,有些可能为手持者(如离合苣火),有些可能为置于兜零中者(如烽苣、烽承)。

汉、唐烽台因桔橰之有无,而有放烟、放火的方法的差别。唐制烽火信号不用不然之表(但唐守城之法仍有举表之法,见《通典》152引守拒法)。此由于汉唐烽燧距离有远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