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收卷
编册已经缮写完毕,写了叶数、篇题、尾题等,最后即可卷起。此时尚需加一次等齐的手续,等于后世的裁切书根,切去地头一端之不齐者,使全篇长短一致。木椠当破析时,虽以二尺四寸为准,但切裁可能有少许差误,故木简写成后,卷成一束,以天头一端平聚在平面上,等而齐之,用刀切去地头下梢不齐的,因此各篇叶数的第二字往往被切去一部分,如《特牲》第十三、十四两简的“三”“
”(四字)被切为“一”“三”。此例甚多。《说文》曰:“等,齐简也”,或指简册为齐平之简所编成,或指此等齐削平的手续。
写成的编册,平日存放是成卷的。编册即由编帘式所编缀,其收卷一如卷帘式或卷画式,以最后一简为中轴,有字一面在内,背在外,卷完后首简在最外一层的头上。这种推断,乃基于以下所述的简本出土的现象。第一,篇题在第二简背而篇次在第一简背,据《燕礼》篇题、篇次在一行而先题后次,可知其它各篇第一、二简背上题字,应从右至左先读篇题,次接篇次,如“士相见之礼”“第三”。如此简本的篇题也同时作为此篇的标签。第二,由于此等卷法,所以出土九篇的最后数简保存完整,因其卷在中心;乙本狭简,折断最多,而末二简皆得缀合成为完简。各篇残坏的,多属于每篇前数简,因其暴露在外,如乙本第二简篇题二字几至磨灭不识。第三,由于此等卷法,其随葬时放置棺上,亦是依次放置的,《燕礼》与《泰射》最后,近于侧。此二卷当因受地震地动而滚落,出土时埋于棺侧土中。第四,《燕礼》最后一简的末尾显出“毋自”二字反书墨迹,乃是前一简墨瀋未干时被染印上的。此可证写毕即行卷起。
编册成卷,而“卷”之起不始于帛书、纸本。《后汉书·杜林传》述“林前于西州得漆书《古文尚书》一卷”,论者以其称卷,断其必非简本。所谓西州,乃指河西,林尝为凉州郡吏,既还三辅,光武“引见问以经书故旧及西凉事”。所谓漆书,犹《后汉书·儒林传》“兰台桼书经字”,乃定本编册经书。杜林所得,当乃是简册一卷。卷与篇的分别,在于篇是一个篇题或一个内容起讫完整者,如《诗》三百篇之每一篇;卷是册,则指编册成卷,可以包含短章若干篇,可以包含长篇的半篇,可以相当一篇。居延所出永元器物簿编为一册一卷,其中实包含简文中所自称的五个“一编”,一编即《汉书·张良传》“出一编书”之一编,《史记·留侯世家》同,集解云:“徐广曰:编一作篇”。《汉书·艺文志》一律作篇。刘向称《既夕》为《士丧》下篇,则《士丧》、《既夕》是一篇两卷或两册。《汉书·艺文志》大小夏侯的《经》与《章句》都是二十九卷而《解故》二十九篇,则《经》与《章句》均是一卷一篇。
《汉书·艺文志》所录各书,以卷计者不及以篇计者之多,学者乃以为“以篇计的是竹木,以卷计的是缣帛”。这种说法是可商榷的。《艺文志》记《尚书》古文经四十六卷,而班固自注云:“为五十七篇”,称卷指其卷帙,称篇指其篇题。志记“《尔雅》三卷二十篇”,今本十九篇,另一当是序篇,此是二十篇题而写成三册。二夏侯《尚书》,《经》与《章句》称卷,《解故》称篇,决非《经》与《章句》用帛书而《解诂》用简册。《六艺略》中,《诗》皆称卷而不称篇,因《诗》本只三百篇,且多几句短章成篇者,不能一篇为一卷,故三家《诗》经文为二十八卷。《数术略》、《方技略》皆称卷,而称篇者仅两三种;《诸子略》、《诗赋略》、《兵书略》皆称篇,而称卷者仅两三种。由是知《艺文志》的六略,或称卷,或称篇,不在于用帛用简而在于其内容性质之以篇计或以卷计如何适当。《六艺略·易》类有“图一”,《数术略》有“耿昌月行帛图二百三十二卷”,《兵书略》中有图若干卷,凡此之图皆是帛图,不能称篇。
西汉简册称卷,实有充足的证据。居延汉简(8·1及46·7)乃两册簿书的署检,称“吏病及视事书卷”,其一有阳朔二年年号,而吏病及视事记录散见同地所出诸简中,可证簿札之成编者可以称为卷。此类簿书常为一尺木札,而其署检有时为较短而圜首的木牌,有孔可穿,可知卷成卷子簿册,系以署检作标签。此与后世卷轴书之牙签一样。居延汉简(208·5)在署检上端写一“卷”字,这已成为后世档案卷宗的滥觞。《史记·司马相如传》曰:“上许令尚书给笔札”,令其写赋,及其临终,帝遣使者取其遗书,其妻曰:“长卿未死时为一卷书,曰有使者来求书奏之,无他书。其遗札书言封禅事”。是相如遗书一卷是言封禅事的遗札,乃是编札而称卷。汲冢所出皆编简竹书,《晋书·束皙传》曰:“七十五篇”而王隐《晋书》称“七十五卷”,一卷即一篇。
班固《艺文志》本于向、歆父子的《别录》和《七略》,刘录乃成帝时校书以前书籍的著录,而班录有所出入。西汉时典籍,仍以简册为主,因简牍较之缣帛易得而廉,出土西汉一切经籍文书多用此。竹木简而称卷,应有其原因。大凡卷与篇的分别,在篇以其内容自成一单位,而卷以其所用若干简数而可以编卷成一册者为单位。以《仪礼》十七篇言,《乡射》、《大射》、《士丧》(并《既夕》)、《少牢》(并《有司》)皆长达六千字以上,以六十字为一简,需用百简以上,编写成册,翻检有所不便。因将《士丧》和《少牢》各分为上下篇,即分为二卷二册,渐渐此分出的半篇也独自成篇,如武威简本的《有司》自为起讫,自立篇题。但亦有分卷分册而仍存一个篇题的,如贾疏云:“案《丧服》上下十有一章”,是其所用《丧服》本分为上下篇,而唐开成石经仍作一卷一篇。《仪礼》本是十五篇,分卷后成为十七卷,逐渐成为十七篇,以求篇数与卷数的一致。大小夏侯《尚书》的《经》与《章句》为二十九卷二十九篇,其《解故》仍作二十九篇以保存与《经》、《章句》卷数篇数一致,《经》与《章句》则称二十九篇为二十九卷。
以缣帛或纸所写的卷子,往往有中轴,后世的编册的策命亦仿之。武威出土的甲本七篇,除少数外,都是保存完整而不折断的,未有轴或空白简的发现。反之,如《士相见》和《服传》的第一简,其第二、第三两道编纶保存了双重绳纶的痕迹,当是来复扣结所留。又计字尾题皆在末简下部,末简写满文字的则书于末简背后,如《有司》篇,此因末简正面已足行,不得不转写于背,若此下尚有一空简,当利用空简补题。由此知各篇最后一简,即用作中轴而别无中轴或空白之简。
居延出土永元器物簿,其制稍异。它是先写后编,而且是以数篇(编)即五个月的五个兵器簿重编而成的。在第三和第五簿之末皆附以白简。由其所用的绳编,尚可以识辨第四、第五编(篇)是一次编的,白简附在最后一简。第一编(篇)是一次编的,其末简绳尾扣在第二编的首简。第二和第三编是两次编的,第二编的绳尾扣在第三编的首简。而第三编末了的白简的绳尾扣在第四编的首简。这种编结法和《仪礼》长篇不同,但它和《诗》三百篇或有可能相似。
编册卷起后,在存放时必定有所扣束包裹,以免其松散。武威简本,因清理前已经移动,因此附属之物已无所遗存。我们在整理残碎简中,曾见有数个薄狭竹条,外缠以丝绸物,似是竹圈的残余。此物可能套在每卷之外,用以束缚木简卷子。敦煌莫高窟所出写经,其完整者尚保存卷外题签和缠扎绳子一道。成卷简册之外,当有书衣包裹,如长沙杨家湾战国竹简,存有绸包的残迹。《说文》曰:“帙,书衣也”,字或从衣作袟。《后汉书·杨厚传》曰:“祖父春卿善图讖学……临命戒子统曰:吾绨帙中有先祖所传秘记”,此或即《汉书·艺文志》天文类的“《图书秘记》十七篇”。《太平御览》卷六〇六引《中经簿》曰:“盛书有缣帙,青缣帙,布帙,绢帙”。《西京杂记》述“(刘)歆欲撰《汉书》,编录汉事”,只成杂记,“为十帙,帙十卷,合百卷”,此殆《论衡·谢短篇》所谓“汉事未载于经,名为尺籍短书”之类。《隋书·经籍志》有“《周易》一帙十卷卢氏注”,此本于阮孝绪《七录》,《七录·叙目》曰:“四部三百五帙三千一十四卷”。大率汉至六朝,一帙十卷,武威九篇约当一帙之数。
书衣以外,战国时以箧盛书,《战国策》记甘茂之言,以为魏文侯示乐羊“谤书一箧”;又记苏秦“去秦而归……乃夜发书,陈箧数十”云云。汉人亦同,《汉书·张安世传》曰:“上行幸河东,尝亡书三箧”;又《贾谊传》曰:“俗吏之所务在于刀笔筐箧”,师古注云:“刀所以削书札筐箧所以盛书”;《后汉书·刘盆子传》曰:“又以两空札置笥中”,注云“札、简也,笥、箧也。《居延汉简甲编》18简曰:“札五通,凡九通以箧封”(马衡释箧为葛),此以竹箧盛九通书札而封缄之,其作用等于书函,所以《说文》曰:“椷,箧也”。竹编者为箧,以木板为之者为梜,《说文》曰:“校,检柙也”,“检,书署也”。箧以盛书,故居延汉简(89·13)器物簿中有“书箧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