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边塞考略
至迟在公元前五世纪末,六国俱有防边的长城。《秦策》所谓“齐有长城巨防足以为塞”。(亦见《史记·苏秦列传》)。《史记·匈奴传》述赵武灵王“筑长城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魏世家》述魏“筑长城塞固阳”,《始皇本纪》三十三年“城河上为塞”,三十四年“筑长城及南越地”,《匈奴传》谓蒙恬“悉收河南地,因河为塞……因边山险,堑溪谷,可缮者治之,起临洮至辽东万余里”,《蒙恬传》则谓“收河南,筑长城,因地形,用险制塞,起临洮至辽东延袤万余里”;又赞曰“吾适北边,自直道归,行观蒙恬所为秦筑长城亭障,堑山堙谷”。汉时称秦代的“长城”为“长城”而称汉代的边防为塞。《史记·大宛传》曰“匈奴右方居盐泽以东至陇西长城”,《后汉书·西羌传》曰“初开河西,列置四郡……于是障塞亭燧出长城数千里”。《史记·匈奴传》文帝遗匈奴书曰“先帝制,长城以北引弓之国,受命单于;长城之内冠带之室,朕亦制之”。凡此长城皆指秦之故长城,亦称为“故塞”,如《史记·匈奴传》曰“与中国界于故塞”,“与汉关故河南塞”,《史记·卫将军骠骑传》曰“乃分徙降者边五郡故塞外”。汉代所筑,皆称为塞而不以长城名。其称名亦有所不同,列举如下:
(1)塞 《汉书·高纪》二年六月“兴关中卒乘边塞”。《汉书·匈奴传》述侯应语“臣闻北边塞至辽东外有阴山,东西千馀里”,“起塞以来百有馀年,非皆以土垣也,或因山岩石、木柴僵落,溪谷水门,稍稍平之,卒徒筑治”。《汉书·赵充国传》曰“窃见北边自敦煌至辽东万一千五百馀里,乘塞列隧”。《史记·匈奴传》曰“单于既入汉塞”。
(2)障塞 《史记·朝鲜传》曰“为置吏筑障塞”,《汉书·匈奴传》曰“中国四方皆有关梁障塞”,《汉书·地理志》曰“自日南障塞”。《后汉书·马援传》曰“援乃将三千骑出高柳,行雁门、代郡、上谷障塞”,《后汉书·西羌传》曰“于是障塞、亭燧出长城外数千里”,《后汉书·马成传》曰“又代骠骑大将军杜茂缮治障塞”。(《光武纪》及《杜茂传》述杜茂“筑亭候”。)《续汉书·百官志》五引《汉官仪》曰“〔边〕郡太守各将万骑行障塞烽火追虏”。《盐铁论·本议篇》曰“故修障塞,饬烽燧,屯戍以备之边”,《世务篇》曰“罢关梁除障塞”。
(3)城障、列城、外城 《史记·匈奴传》述太初三年“汉使光禄徐自为出五原塞数百里,远者千馀里,筑城障列亭至庐朐……。行破坏光禄所筑城列亭障”。《汉书·匈奴传》无城列二字,馀同。《史记·卫将军骠骑传》曰“将军韩说……太初三年为游击将军,屯于五原外列城”。《汉书·武纪》作“筑五原塞外列城西北至庐朐……。行坏光禄诸亭障”。《汉书·匈奴传》侯应谓孝武“筑外城”又谓“前以罢外城”。
(4)亭障 《史记·秦始皇本纪》三十三年“又使蒙恬……筑亭障以逐戎人,徙谪实之”。又《蒙恬传》赞曰“行观蒙恬所筑秦长城亭障”。《大宛传》曰“于是酒泉列亭障至玉门矣”。《后汉书·王霸传》曰“堆石布土,筑起亭障,自代至平城三百馀里”。《汉书·匈奴传》曰“行攻塞外亭障”。
(5)亭塞、亭徼 《汉书·贡禹传》曰“代关东戍卒乘北边亭塞候望”。《史记·平準书》曰“新秦中或千里无亭徼”,集解引“晋灼曰徼,塞也”。
(6)亭候 《后汉书·光武纪》建武十二年“筑亭候,修烽隧”,二十二年“诏罢诸边郡亭候吏卒”。《南匈奴传》曰“大筑亭候,修烽火”;《杜茂传》曰“筑亭候,修烽火”。
(7)亭传 《后汉书·卫飒传》曰“飒乃凿山通道,五百馀里,修亭传,列邮驿”。
(8)亭隧 《汉书·匈奴传》述侯应语称孝武时“建塞徼,起亭隧,筑外城,设屯戍以守之”,“前以罢外城,省亭隧”,“障塞破坏,亭隧灭绝”。《汉书·西域传》(渠犁国)曰“欲起亭隧”。《后汉书·西羌传》曰“障塞亭隧”,“西海之地初开以为郡,筑五县边海,亭隧相望焉”(《河水注》卷二略同)。
(9)堡壁 《史记·匈奴传》曰“侵盗上郡葆塞蛮夷”。《后汉书·西域传·序》曰“居车师前部高昌壁”,《西域传》“司马丞韩玄领诸壁,右曲侯任商领诸垒”。《汉书·匈奴传》侯应语“近西羌保塞”。《后汉书·马成传》曰“皆筑保壁,起烽燧,十里一候”。《汉官仪》曰“世祖中兴……鄣塞破坏,亭
绝灭,建武二十一年始遣中郎官马援谒者,分筑烽候堡壁”。《罗布》第十四简有“交河壁”[1]。
(10)列亭 《史记·大宛传》曰“西至盐水,往往有亭”。《史记·匈奴传》徐自为“筑城障列亭”。《汉书·西域传》记征和中桑弘羊奏“诣故轮台以东……稍筑列亭,连城而西……”,而武帝下诏曰“今请远田轮台,欲起亭燧……”。
(11)列隧 《汉书·赵充国传》曰“窃见北边自敦煌至辽东万一千五百馀里,乘塞列隧”。
(12)坞候、坞壁、坞 《后汉书·西羌传》曰“缮作坞候六百一十六所”,“筑冯翊北界坞候五百所”。《马援传》曰“缮城郭,起坞候”;《樊準传》曰“修理坞壁”;《西羌传》曰“于扶风、汉阳、陇道作坞壁三百所”,《顺帝纪》永和五年作“坞三百所置屯兵”。由上所述,除塞外其它各名或单称或相联称,其关系如下:
此城、障、坞乃代表大小相次的具有圈墙的防御建筑。《史记·白起传》“取二鄣四尉”索隐曰“鄣、堡城,尉、官也”;正义引“括地志云赵障故城,一名都尉城……”。《文选·北征赋》注引《苍颉》曰“障,小城也”。《史记·匈奴传》正义引“顾胤曰鄣,山中小城。”《汉书·武纪》注师古曰“汉制每塞要处别筑为城,置人镇守,谓之候城,此即障也”;《张汤传》注略同;《李陵传》注师古曰“障者,塞上险要之处,往往修筑,别置候望之人,所以自障蔽而伺敌也”。是障为小城,亦即候城;小城即保,《晋语》九“抑为保障乎”注“小城曰保”。小障为坞,《说文》曰“坞,小障也,一曰庳城也”,“壁,垣也”。但训诂上障又有防堤之义,所以《说文》塞和障二字同训为“隔”,塞与障塞乃指一条或一段长城。《史记·朝鲜传》曰“渡浿水居秦故空地上下障”,《汉书·地理志》乐浪郡“有云障”,乃是长城之名。
据秦代缮治长城及西汉侯应语,则长城边塞的构成部分为:(1)人工修筑的土垣(堆石布土,(2)山川谿谷的自然阻险,(3)临时修筑的木栅,(4)谿谷水门,以及(5)在此边塞上的列城、列障、列亭及具有围墙的建筑。木栅即所谓“木柴僵落”,劳干以为即虎落。《汉书·朝错传》曰“为中周虎落”注曰“郑氏曰虎落者外蕃也,若今时竹虎落也。苏林曰作虎落于塞要下,以沙布其表,旦视其迹以知匈奴来入,一名天田。师古曰苏说非也,虎落者以竹蔑相连,遮落之也”。三说皆有对有不对的。居延简239·22(甲1276)曰“…来□□临莫
彊落、天田”,天田与彊落并列应非一物。僵落以木柴并举,不尽竹连。所谓木栅实系代替土垣的建筑,《太白阴经》卷四曰“木栅为敌所逼不及筑成垒,或山河险隘,多石少土,不任版筑,且建木为栅。……立阑干竹于栅上,悬门拥墙,濠堑拒马,一如城垒法”。(《通典》卷一五二《守拒法》略同,阑干下无竹字。)此虽唐制,但汉代的彊落也应该是如此。所谓水门当是近水的边塞越过水道而筑的水关,居延简(236·32)曰“复越水门”。自居延至玉门关的边塞,大部分是傍额济纳河、临水和疏勒河而修筑的,只有酒泉北北大河南流三墩西北至玉门县北一段无河可傍。
汉简中关于边塞亭障的有以下名称。
(一)塞 塞外 居延564·13,229·1,288·7(甲2409);沙氏262
出塞 居延49·20;沙氏67,219
清塞 居延12·1(甲2554);马氏135,沙氏172
行塞 居延42·6,45·28(甲329),168·6,198·13,285·4,403·15;沙氏37,51,553
边塞 沙氏536
北塞 沙氏273
塞 去河水二里,去
塞……七十二里[百]廿二[步] 居延433·4
市阳里张延年阑度肩水要虏
塞天田入 居延10·22
一封中部司马诣平望
塞 沙氏275
关塞 居延102·10
(二)障 障辟 …畜产诣近所亭
、障辟、收葆止行 居延539·2(甲2285)□□鄣壁 居延238·3
亭障 居延14·11(甲117);马氏42,154
(三)亭 亭
居延232·6(甲1247),232·26(甲1254),239·22(甲1276),303·11(甲1586),329·1(甲1704),511·14(甲2084),512·5(甲2117),539·2(甲2285),565·6(甲2403),288·7(甲2409);沙氏172,432,552
北塞
沙氏273
塞亭 沙氏273
隧亭 沙氏195
望亭 沙氏202
戍亭 居延54·23
玉门关亭 沙氏357
以上出塞、塞外、边塞、北塞、关塞等均见汉代文献,乃指一道长城。其障辟,亭隧等亦见汉代文献,乃指边塞线上用于候望、烽火的独立防御建筑。汉文献上某某塞皆指一段长城,其例如下:
乃以十万骑入武州塞……单于既入汉塞……是时雁门尉史行徼……。 《史记·匈奴传》
单于穿塞将十余万骑入武州塞……于是单于入汉长城武州塞……攻烽燧,得武州尉史……。 《史记·韩长孺传》
武州塞水出故城东 《水经注·漯水注》
又北蓝田至眩雷为塞 《史记·匈奴传》
有道西出眩雷塞,北部都尉治 《汉书·地理志》西河郡增山县
遂西定河南地,按榆溪旧塞 《史记·卫将军传》(索隐曰“榆谷,旧塞名也。案《水经》云上郡之北有诸次水,东经榆林塞为榆溪,是榆谷旧塞也”。)
汉使光禄徐自为出五原塞…… 《史记·匈奴传》(正义曰“即五原郡榆林塞也”。)
呼韩邪单于款五原塞 《汉书·匈奴传》(又见《宣纪》甘露二年)
愿留居光禄塞下 《汉书·匈奴传》
有道西北出鸡鹿塞 《汉书·地理志》朔方郡窳浑县[2],又见《匈奴传》
送单于出朔方鸡鹿塞 《汉书·匈奴传》
宪……出朔方鸡鹿塞……出捆阳塞 《后汉书·窦融传》
度辽将军邓鸿出稒阳塞 《后汉书·和帝纪》永元元年
出敦煌昆仑塞 《后汉书·明帝纪》永平十七年
乃渡河湟筑令居塞 《后汉书·西羌传》
固……出居延塞……出高阙塞……出平城塞 《后汉书·窦融传》
云、当遣人之西河虎猛制虏塞下 《汉书·匈奴传·下》
将兵入云中益寿塞 《汉书·匈奴传》
以上各塞可分为两类。一类是武州(雁门郡)、五原(五原郡)、高阙(朔方郡)、令居(金城郡)和益寿(云中郡)等塞,属于何都尉尚待考定。一类是都尉所在之塞,明见于《汉书·地理志》的:
居延塞 张掖郡居延都尉治居延(县)
虎猛制虏塞 西河郡西部都尉治虎猛(县)
平城塞 雁门郡东部都尉治平城(县)
稒阳塞 五原郡东部都尉治稒阳(县)
眩雷塞 西河郡北部都尉治增山(县),眩雷塞在此
昆仑塞 敦煌郡宜禾都尉治昆仑障
鸡鹿塞 朔方郡西部都尉治窳浑(县),鸡鹿塞在此
凡此皆是都尉所在的地方(县)或地段(塞)。都尉府往往设于某一个有围墙的城内,如《汉书·地理志》记武威郡北部都尉治休屠城,敦煌郡中部都尉治步广候官(城)。至于称治于某某障者有以下各例:
熊水障 武威郡休屠,都尉治
偃前障 酒泉郡北部都尉治
东部障 酒泉郡东部都尉治
西部障 酒泉郡西部都尉治
昆仑障 敦煌郡宜禾都尉治
神泉障 北地郡北部都尉治
塞外浑怀障 北地郡浑怀都尉治
塞外匈归障 上郡匈归都尉治
塞外翁龙、埤是 西河郡南部都尉治
田辟 五原郡西部都尉治
以上都尉所治的障、埤是(庳隄)、辟(壁)应指四方有围墙的军事建筑。浑怀和匈归两障在塞外,应是北边塞长城以北的孤立的建筑;此两例,障名与都尉同名,与受降都尉居于受降城同例。
塞与障的分别与联系,在居延汉简中较为明显。张掖郡所属居延、肩水两都尉下,共有十个“候”或候官。其中殄北、居延、甲渠、卅井、广地、橐他、肩水七者都有候、候官、塞、塞尉。西汉时,以候名塞,如殄北塞、居延塞等;王莽时以候官名塞,如殄北候官塞、甲沟候官塞等。每一段百里左右的塞墙,设一候,其治所为候官,其辅佐为塞尉。候或称塞候,或称障候;然则塞与障又可通用,因此障塞也即是塞。西汉时的塞尉,王莽时改称竞尉,东汉初又称障尉,敦煌简(沙氏483)曰“建武十九年四月一日甲寅玉门障尉”即玉门塞尉。《续汉书·百官志》曰“边郡有障塞尉,(本注曰掌禁备羌夷犯塞)”,“诸边障塞尉……皆二百石”。[3]
《汉书·匈奴传》注“师古曰汉律近塞郡皆置尉,百里一人,士史,尉史各二人,巡行徼塞也”。(《史记·匈奴传》如淳引律略同)。尉史属于塞尉,《史记·韩长孺传》记“单于入汉长城武州塞……得武州尉史”,而《匈奴传》称“是时雁门尉史行徼”,由此可知尉史属武州塞,职为行徼,武帝时已置。居延简塞尉秩亦二百石:
右塞尉一人秩二百石,已得七月尽九月积三月奉用钱六千 282·15(甲1509)
出钱四千给尉一人四月五月奉 18·20
而候官秩比六百石,居延简(259·2)曰“右鄣候一人秩比六百石”。以上居延简塞尉之有年号者多属西汉,塞尉为候官之辅佐而候长之上司。
由上所述,在建立了都尉制度以后,所谓百里左右置一塞尉,就是百里左右为一个候官所治的边塞。这些不同候官所治各段边塞,可以称为某某塞或候官塞。
汉世边防,多利用秦世缮治的长城,如《史记·高祖本纪》汉二年曰“缮治河上塞”。河西四郡的边塞,则为汉武帝所修筑。分别述之如次。
一、令居以西至酒泉——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
《史记·平準书》曰“又数万人渡河筑令居,初置张掖、酒泉郡”,集解引“徐广曰元鼎六年”。《大宛传》曰“而汉始筑令居以西,初置酒泉郡”,亦见《汉书·西域传》及《张骞传》,后者注引“臣瓒曰筑塞西至酒泉也”。《后汉书·西羌传》谓武帝元鼎六年伐羌后“乃渡河、湟,筑令居塞”,又曰“汉遣将军李息、郎中徐自为将兵十万人击平之,始置护羌校尉,持节统领焉。羌乃去湟中,依西海盐池左右,汉遂因山为塞。河西地空,稍徙人以实之”。令居以西筑塞,当与设置张掖、酒泉两郡先后同时。《汉书·地理志》金城郡浩亹(今碾伯县)下本注曰“浩亹水出西塞外,东至允吾入湟水”,令居(今永登县)下本注曰“涧水出西北塞外,至县西南入郑伯津”,白石(今临夏西南)下本注曰“离水出西塞外,东至枹罕入河”,临羌(今西宁西五百余里)下本注曰“西北至塞外有西王母石室、仙海、盐池……”(可参《河水注》卷二)。《汉书·赵充国传》注师古曰“湟水出金城临羌塞外,东入河”。凡此所称“西塞”(约在今长城之西)乃斜向北行,其西为塞外,诸水东向入塞,所述金城诸县诸地均今甘肃省界西青海境内乐都(碾伯)、西宁等县及甘肃省永登县境内。《汉书·赵充国传》神爵元年充国谓“又武威县、张掖、日勒皆当北塞”(荀悦《汉纪》作“又武威、张掖皆当北塞”),《地理志》日勒“都尉治泽索谷”而休屠有二都尉。居延简(119·53)有“氐池塞尉”,当塞上。《汉书·匈奴传》谓昭帝时匈奴“分三队入日勒、屋兰、番和”,《地理志》番和有农都尉,此三县缘边。据《一统志》所述各汉县故城:张掖在今武威县南,休屠在今武威县北,武威在今民勤县北,以上武威郡;番和在今永昌县西,日勒在今山丹县东南,氐池在今山丹县西南,删丹在今山丹县,屋兰在今山丹县西北,以上张掖郡。推测令居以西汉塞,自令居(永登境)北行,经张掖、休屠、武威折向西,大约从北纬37°以南沿东经103°以东向北行,至北纬39°以南折向西经山丹至今张掖县,俱傍龙首山南,《后汉书·西羌传》所谓“因山为塞”。自张掖西北沿甘州河西北行经今临泽、高台、镇夷营而至毛目(鼎新),皆“因河为塞”,东北为合黎山。这一段皆有明代边墙,汉塞的方向与之大略相仿,但起点不同(明边墙南始于兰州西北之金城),而在民勤与张掖东西行一段可能较明边墙稍北而成直线。明代边墙从张掖西北起,亦沿甘州河西北上,到了镇夷以南过甘州河西向在临水驿以上又过肃州河而至嘉峪关。汉塞不与此同,它大约从张掖西北一直沿甘州河而至毛目,然后折向西行。据贝格曼《报告》(367—369页),自镇夷至毛目沿甘州河东岸皆有烽台,而在毛目南约5—12公里间除烽台外尚有塞垣的残迹。此可证汉塞自张掖西北上一直沿了弱水(毛目南为甘州河,北为额济纳河)到居延,属于张掖郡。
金城郡之令居,是西塞的起点,而《地理志》失载其都尉。《汉书·赵充国传》神爵元年“遂西至西部都尉府”,孟康曰“在金城”,《补注》曰“沈钦韩曰:《地理志》失载治所,后书《西羌传》和帝时曹凤为金城西部都尉,屯龙支”。明《一统志》曰“西宁卫东南有龙支城”。《后汉书·西羌传》谓元鼎六年平羌以后始置护羌校尉,《汉书·地理志》亦失载。《通鉴》汉纪四十一永初四年注“按《水经注》羌水出湟中西南山下,迳护羌城东,故护羌校尉治,又东迳临羌城西。护羌校尉盖治临羌县界也。然宣帝置护羌校尉,本治金城令居,东都定河陇之后,护羌校尉治安夷县,既而自安夷徙临羌”。《后汉书·西羌传》建初元年“拜故度辽将军吴棠领护羌校尉,居安夷。二年夏,……武威太守傅育代为校尉,移居临羌”。《后汉书·光武纪》注引《汉官仪》曰“护羌校尉,武帝置,秩比二千石,持节以护西羌。王莽乱,遂罢。时班彪议宜复其官,以理冤结,帝从之,以牛邯为护羌校都尉于陇西令居县”。
《赵充国传》又曰“疑匈奴更遣使至羌中,道从沙阴地,出盐泽,过长阬,入穷水塞南抵属国”,《补注》曰“沙阴地即流沙地,《寰宇记》居延海在甘州张掖县东北一千六百里,古之流沙泽。盐泽即蒲昌海。长阬、长城之窟。《寰宇记》故长城,《汉书》谓之遮虏障,在肃州酒泉县北。穷水塞亦在张掖县北。……”《补注》又曰“此当为张掖属国,时金城尚未置属国”。长阬似指甲渠塞至肩水塞弱水西岸的长城,穷水塞或是肩水塞。
《续汉书·郡国志》“张掖属国”注云“武帝置属国都尉,以主蛮夷降者,安帝时别领五城”,“张掖居延属国”注云“故郡都尉,安帝别领一郡”(郡是城之误,指居延城)。据《郡国志》注,则居延都尉在西汉时本为张掖之郡都尉;但居延简有“张掖居延都尉”,又有“张掖属国”(居延53·8)和“居延属国”(居延65·18),亦有“张掖都尉”(居延74·4),后者乃是郡都尉,张掖都尉不是居延都尉。《汉书·匈奴传》昭帝时匈奴“入日勒、屋兰、番和,张掖太守、属国都尉发兵击”。此属国都尉当指居延属国都尉或张掖属国都尉,则张掖都尉或即《地理志》治于日勒之都尉。《汉书·匈奴传》绥和中夏侯藩说单于曰“窃见匈奴斗入汉地,直张掖郡,汉三都尉居塞上,士卒数百人”,王先谦以为居延、日勒及番和之农都尉为三都尉。据汉简,应有肩水都尉,不应数番和农都尉。
二、酒泉以西至玉门——元封四年(公元前107年)
《史记·大宛传》曰“封(王)恢为浩侯,于是酒泉列亭障至玉门关”,集解引“徐广曰元封四年封浩侯”(见《汉书·功臣表》),《汉书·张骞传》同(注引韦昭曰玉门关在龙勒界),《西域传》则作“于是汉列亭障至玉门矣”。《后汉书·西羌传》曰“初开河西,列置四郡,通道玉门,隔绝羌、胡,使南北不得交关,于是障塞亭燧出长城数千里”。此所谓长城指始于陇西临洮之秦长城,《史记·大宛传》曰“匈奴右方居盐泽,以东至陇西长城,南接羌,隔汉道焉”,《史记·匈奴传》谓蒙恬所筑长城“起临洮至辽东万余里”,索隐引“韦昭云临洮,陇西县”。令居以西至玉门的汉塞,在故秦长城西,故谓之西塞,《水经》卷二经曰河水“又东注蒲昌海,又东入塞,过敦煌、酒泉、张掖郡南”,注曰“河自蒲昌,有隐沦之证,并间关入塞之始,自此经当术实致也。河水重源,又发于西塞之外,出于积石之山”。汉武西塞东接秦长城,所以《汉书·赵充国传》曰“窃见北边自敦煌至辽东万一千五百余里,乘塞列隧”,是神爵间事,在筑西塞后五十余年。由《水经》及注文知西塞终于蒲昌海(盐泽)之东、敦煌之西,即玉门关,故《汉书·西域传》乌孙国条述元康二年“送少主至敦煌,未出塞,闻乌孙昆弥翁归靡死”。
此段汉塞东自毛目之西至玉门关,都在北纬40°30′上下地位(安西东在30′上,安西西在30′下)。毛目向西第一段沿北大河(临水)至三墩西北,临水折而南流,长城自此向西不傍河,直至酒泉西北营盘堡北则傍疏勒河向正西而行。自毛目至安西西约为320公里,安西至玉门约为180公里,自毛目至玉门关共为500公里左右。斯氏作了考察并有详细测绘,而贝氏对北大河一小段也有测绘并作了考查。
三、玉门西至盐水——天汉元年(公元前100年)
《史记·大宛传》曰“汉已伐宛……岁余(天汉元年)……而敦煌、酒泉置都尉,西至盐水,往往有亭,而仑头有田卒数百人,因置使者,护田积粟以给外国使者”。《汉书·西域传序》作“于是自敦煌西至盐泽往往起亭。而轮台、渠黎皆有田卒数百人,置使者校尉领护,以给外国者”。
1930年及1934年西北科学考察团黄文弼曾于今罗布淖尔北岸孔雀河末流(东经90°东,北纬41°南)古烽台遗址获西汉木简,有汉宣帝黄龙元年(公元前49年),元帝永光五年(公元前39年)、成帝河平四年(公元前25年)及元延五年(公元前8年)年号。1941年斯坦因氏由营盘(东经87°30′,北纬41°)西北沿库鲁克塔格山南麓、孔雀河北岸,西北经沙漠至库尔勒,在一百英里(170公里)以上的古道上发现绵延的烽台,一直到库车西北(东经82°50′,北纬41°30′)为止。烽台的建筑结构,与甘肃境内的汉亭燧相同。(《西域考古记》第十八章,《亚洲腹部考古记》卷四地图第17,21,25)。此道烽台防线沿了一条古道。此古道自敦煌西出玉门关(关内在长城南),经巴什托格拉克Besh-tograk,过白龙堆北头,绕罗布淖尔北岸,经今海西北角之“楼兰遗址”(前凉之海头)后,沿库鲁克河(义为乾河,在库鲁克塔格山南麓)至“营盘遗址”,自此西北沿孔雀河至库尔勒,折西沿天山南麓经布尔古Bugur(轮台故址)至库车(龟兹故地),再经阿克苏、喀什噶尔Kashgar、疏勒而西至大宛(据《西域考古记》地图)。此线大约相当于汉武帝时的北道,《西域传·序》所谓“随北山,波河西行至疏勒为北道”。《大宛传》述太初元年李广利伐大宛,发自敦煌,西过盐水,攻仑头(即《西域传》之轮台,《李广利传》注“轮台同名”),当从此道。
西出玉门关向龟兹的北道,魏时为中道。《魏志》卷三十《乌丸传》注引《魏略西戎传》曰“从玉门关西出,发都护井,回三陇沙北头,经居卢仓,从沙西井转西北过龙堆到故楼兰,转西诣龟兹,至葱岭为中道”。《汉书·西域传》乌孙条曰“汉遣破羌将军辛武贤将兵万五千人至敦煌,遣使者案行表穿卑鞮侯井以西,欲通渠转谷,积居卢仓以讨之”,注引“孟康曰大井六通渠也,下流涌出在白龙堆东土山下”。则其上流当在白龙堆之西,或即沙西井。《地理志》敦煌郡下本注曰“正西关外有白龙堆沙,有蒲昌海”。由此可知居卢仓在三陇沙(当即白龙堆沙)北头之西而沙西井之东,为西去楼兰、以至龟兹必经之道。楼兰当在东经90°以西大道上,海头之西北。黄文弼在海北岸默得沙尔所发现的“烽火台遗址”以为是大兵营,似可商榷。此地可能即是居卢仓相近之舍。出土七十余汉简中,有四简提及“居卢訾仓”,第十六简曰“……交河曲仓守丞衡移居卢訾仓”,第十五简曰“河平四年十一月庚戌朔辛酉
守居卢訾仓、车师戊校……”。皆可证收文之地为居卢仓。第十八简曰“葛卿去,出送已,坐仓校□,食时归舍;日下餔时军候到,出谒已,归舍”,第十九简曰“坐仓吏□耀□,
时归舍”,第二十简曰“庚戌旦出坐西传,日出时三老来坐,食时归舍”,第二十一简曰“……坐西传中……坐横门外,须臾归舍”。似此地为职司于居卢仓之宿舍,而所谓“西传”当为接待西方之传舍,故第十二简曰“龟兹使者二人”。此遗址纵非仓址,亦为仓之附属建筑。此地屯田有居民,故有三老。
1900年斯文赫定在今罗布淖尔西北所谓“楼兰遗址”上采获咸熙三年(已入西晋)、泰始等年号西晋初木简,1909年橘瑞超于同地采获“西域长吏李柏”表一通书三通。斯坦因于1906—1908与1913—1915年两次在此地分别采获到西晋简219与17枚。喀尔亨利、孔拉第、沙畹及斯坦因等人,均以为是城为古楼兰之墟。王国维《流沙坠简·序》以为“此地决非古楼兰,(据李柏二书稿定)其地于前凉之世实名海头,而《汉书·西域传》、《魏略·西戎传》之居卢仓,《水经注》之龙城,皆是地也”。又曰“此地自魏晋以后为西域长史治所”[4]。《河水注》曰“河水又东注于泑泽,即经所谓蒲昌海也。水积鄯善之东北,龙城之西南……浍其崖岸,余滔风吹,积成龙形,面西向海,因名龙城”。汉代的龙城或在汉蒲昌海的西北;北魏时的蒲昌海,已向故海西南移动,故当时的海在龙城的西南。在此东北十二英里,斯氏发现一座有城墙的小堡,其结构与敦煌古边墙一样,他以为是通楼兰的驿站(向译《西域考古记》第九章)。
《史记》之“盐水”,《汉书》易以“盐泽”。此二名在《大宛传》似有区别。传曰“其东,水流注盐泽(索隐云盐水也),盐泽潜行地下,其南则河源出焉。……而楼兰、姑师邑有城郭,临盐泽,盐泽去长安可五千里。匈奴右方居盐泽以东”。太初元年前,武帝求宛马,宛国相与谋曰“汉去我远,而盐水中数败,出其北有胡寇,出其南乏水草”,而“贰师将军军既西过盐水”以伐宛,既伐宛岁余“西至盐水往往有亭”云。盐水之亭,亦不同于同传“于是列亭障至玉门矣”,前者仅有烽台而后者连以边塞长城。
《大宛传》正义引“《括地志》云蒲昌海一名泑泽,一名盐泽,亦名辅日海,亦名牢(今本作穿)兰,亦名临海,在沙州西南”。《河水注》曰“其水东注泽,泽在楼兰国北扜泥城,其俗谓之东故城,去阳关千六百里……故彼俗谓是为牢兰海也”,王先谦《西域传·补注》云“海因国得名,牢、楼一声之转”。(《仪礼·士丧礼》郑注“牢读为楼”。)盐泽当指水流东注所积之蒲昌海,而盐水应指泽西西来之水流[5],约相当于营盘以上之孔雀河及营盘以下之库鲁克河。《西域传》曰“蒲昌海一名盐泽者也,去玉门、阳关三百余里(《河水注》作东去玉门、阳关一千三百里),广袤三百里(一本作三四百里),其水亭居,冬夏不增减”。又曰“鄯善国本名楼兰,王治扜泥城,去阳关千六百里,去长安六千一百里”。据此,则阳关东去长安4500里(《西域传》婼羌“去阳关一千八百里,去长安六千三百里”所述亦同),阳关西去盐泽1300里,盐泽广三百里,楼兰在泽西,故楼兰去长安为300+1300=1600+4500=6100里。自汉以来,蒲昌海曾经迁徙,但1921年以后改复故道《申报地图》大约近于汉代位置,临泽之楼兰当在泽西。
据《史记》之说,则西至盐水往往有亭与仑头有田卒数百人,皆汉武帝天汉事,盐水有亭似应指营盘—库尔勒之间(包括仑头)古道上的烽台。据《汉书》之说,则屯田渠犁、轮台及置使者校尉乃追述汉昭帝事,而盐泽起亭似应指罗布淖尔北岸至“楼兰遗址”(前凉之海头)古道上的烽台。司马迁自叙其书讫于太初,而班固谓其讫于天汉,《史记》中可有天汉时事,盐水有亭当为太史公所述。《汉书》本之,改盐水为盐泽,仑头为轮台,又增入渠犁屯田一事。《西域传》曰“自武帝通西域,置校尉,屯田渠犁”,又见《郑吉传》以为张骞通西域、李广利征伐以后所初置。徐松《西域水道记》卷二谓渠犁故国在今策特尔与车尔楚之间,轮台故国在今玉古尔[6],龟兹故国在今库车之南。渠犁在轮台之东,汉武征和中曾议屯田而未行。《西域传》载桑弘羊奏“故轮台以东捷枝、渠犁皆故国,地广饶水草有溉田五千顷以上……臣愚以为可遣屯田卒,诣故轮台以东……稍筑列亭,连城而西,以威西国,辅乌孙为便”。时为征和三年,贰师败降匈奴,故武帝诏曰“今请远田轮台,欲起亭隧,是扰劳天下,非所以优民也”。《盐铁论·地广篇》亦曰“故群臣论或欲田轮台,明主不许”。桑弘羊所建议而武帝所不许者是“轮台以东”之屯田,见行于昭、宣。《西域传》谓“昭帝乃用桑弘羊前议,以杆弥太子赖丹为校尉,将军田轮台,轮台与渠犁地皆相连也”,而龟兹以其“迫吾国而田”,杀之。宣帝“地节二年汉遣侍郎郑吉田渠犁积谷,欲以攻车师”(亦见《郑吉传》)。桑弘羊之议屯田轮台以东,并无碍于天汉中已有轮台田卒之事;故天汉间轮台有亭有田卒,亦为可能。
四、居延泽上——太初三年(公元前102年)
《史记·匈奴传》曰“汉使光禄徐自为出五原塞数百里,远者千余里,筑城障列亭至庐朐……使强弩都尉路博德筑居延泽上”,述于太初三年。《汉书·武纪》亦在太初三年,作“强弩都尉路博德筑居延”。《史记》“筑居延泽上”述于“筑城障列亭”之后,则此同时并举之“筑”应俱释为筑塞,而非筑居延城。同年,《大宛传》曰“益发戍甲卒十八万酒泉、张掖,北置居延、休屠以卫酒泉”[7],《集解》曰“如淳曰立二县以卫边也。或曰置二部都尉以卫酒泉”。或说为是,因休屠是北部都尉所治。所谓“筑居延泽上”即“筑居延”,乃指筑弱水两岸的障塞亭隧,至于居延故泽的西端(瓦因托尼)及南端(博罗松治)。
居延泽上之塞与路博德有关。《史记·匈奴传》正义引“《括地志》云汉居延县故城在甘州张掖县东北一千五百三十里,有汉遮虏障,强弩都尉路博德之所筑,李陵败与士众期至遮虏障,即此也”。《汉书·地理志》居延下注引“阚骃云武帝使伏波将军路博德筑遮虏障于居延城”。《括地志》与《十三州志》仅在说明遮虏障为路博德所筑之一,并非博德所筑仅为一个城障而已。《太平寰宇记》卷一五二酒泉县下曰“故长城,《汉书·李陵传》谓之遮虏障,在县北”。亦误会此意。王应麟《玉海》以为“居延塞即遮虏障也”,也是不正确的。居延简(145·32)有“遮虏候”是遮虏为候官之一,其所居城为遮虏障。
《史记·卫将军骠骑传》“以右北平太守从骠骑将军有功为符离候。骠骑死(元狩六年)后博德以卫尉(元鼎五年,见《百官公卿表》)为伏波将军,伐破南越(元鼎六年),益封,其后坐法失侯(见《景武昭宣元功臣表》“太初元年坐见知子犯逆不道罪免”),为强弩都尉,屯居延,卒”。据《汉书·李陵传》,天汉二年诏博德将兵迎李陵(又见史、汉《匈奴传》);据《汉书·武纪》天汉四年,博德与李广利会战单于于余吾水上(亦见史、汉《匈奴传》)。自太初元年至天汉四年(公元前104—79年)前后八载博德皆屯居延,以至其卒,当在天汉四年以后。
额济纳河两岸烽台遗址所出汉简,俱属于居延、肩水两都尉,多西汉武帝末、昭、宣及其后年号,则二都尉之设立在西汉时。《汉书·地理志》张掖郡有居延都尉而无肩水都尉。惟《盐铁论·复古篇》曰“故扇水都尉彭祖宁归言”,扇水或肩水之误,则昭帝始元六年(公元前87年)《盐铁论》以前已有肩水都尉。《汉书·赵充国传》所述穷水塞,似亦肩水塞之误。
此道边塞,起自居延泽西,索果淖尔之南沿额济纳河直至毛目之南,在东经100°—101°30′之间,北纬40°—41°30′之间,西南斜行,约为250公里[8]。
五、五原塞外至卢朐光禄塞——太初三年(公元前102年)
与居延泽上筑塞之同年,汉使光禄徐自为筑列城于五原塞外数百里至庐朐,远者千余里,已见上述。光禄所筑在五原塞外,《汉书·匈奴传》侯应曰“臣闻北边塞至辽东,外有阴山,东西千余里……。至孝武世,出师征伐,斥夺此地,攘之于幕北,建塞徼,起亭隧,筑外城,设屯戍以守之。”此塞外列城实在阴山之北,在今河套北乌拉特旗一带。《地理志》稒阳县下本注曰“北出石门障得光禄城,又西北得支就城,又西北得头曼城,又西北得虖河城,又西得宿虏城”,《史记·匈奴传》正义引“《地理志》云五原郡稒阳县北出石门障得光禄城,又西北得支就城,又西北得头曼城,又西北得摩河城,又西北得宿虏城。按即筑城障列亭至庐朐也”。光禄所筑应是等距离的列城,自稒阳石门障北西北斜上。
武帝所筑边塞,沿秦制之旧,皆为东西横行,自毛目西至盐水,大率在北纬40°30′上下。惟居延和庐朐两塞则为东北向和西北向纵列;居延北端至42°,庐朐当亦在42°上下。此两塞之中当为匈奴之右方直五原、上郡者,匈奴右方入侵定襄、云中,光禄塞为其东南入侵的阻阑,故太初三年秋“匈奴大入定襄、云中,杀略数千人,败数二千石而去,行破坏光禄所筑城列亭障,又使右贤王入酒泉、张掖略数千人”。此未越居延塞而西。
《史记·魏世家》梁惠王十九年“筑长城,塞固阳”,正义引“《括地志》云稒阳县,汉旧县也,在银州银城县界。按魏筑长城,自郑滨洛,北达银州至胜州固阳县为塞也;固阳有连山,东至黄河,西南至夏、会等州”。《通典》卷一九四“光禄塞今新秦郡银城县之北”。《竹书纪年》梁惠成王十二年“龙贾帅师筑城于西边”,至十九年而塞固阳。《史记·始皇本纪》三十三年“西北斥逐匈奴,自榆中并河以东属之阴山,以为三十四县,城河上为塞;又使蒙恬渡河取高阙、陶山、北假中,筑亭障以逐戎人,徙谪实之初县”。集解引“徐广曰(阴山)在五原北”;索隐云“高阙,山名;北假,地名,近五原”;正义云“高阙,山名,在五原北,两山相对若阙,甚高,故言高阙”。北假约在今河套之上。
汉代稒阳县应在今包头市西北。包头之北正当大青山西端与乌拉山东端豁口处,有一自北流向大河的仑都仑河,当是古代的石门水。《河水注》曰“河水又东流石门水南注之,水出石门山,《地理志》曰出石门障,即此山也。西北趣光禄城,……城东北即怀朔镇城也。其水自障东南流迳临沃县东,东南流注于河”。《河水注》(卷三)有两个稒阳:曰“河水又东迳稒阳城南,东部都尉治,迳河阴县故城北,又东迳九原县故城南,秦始皇九原郡治此,汉武帝元朔二年更名五原也。……西北接对一城,盖五原县之故城也……,其城南面长河,北背连山,秦始皇逐匈奴,并河以属之陶山,筑亭障为河上塞,徐广《史记音义》曰陶山在五原北,即此山也”。又曰“河水又东迳固阳县故城南,王莽之固阴也,《地理志》曰自县北出石门障,河水决其西南隅,又东南枝津注焉,水上承大河于临沃县,东流七十里,北溉田,南北二十五里注于河”。稒阳城在稒阳县之西北,乃稒阳塞所在。
五原县北之连山,即《始皇本纪》之陶山,徐广谓陶山(今本《史记》引作阴山)在五原北,张守节谓固阳有连山、凡此连山、陶山是一山,皆指今日阴山山脉西部之乌拉山。山南曰阳,稒阳之稒或即此山古名。《史记·匈奴传》赵武灵王“筑长城,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正义引“《地理志》云朔方临戎县北有连山,险于长城,其山中断,两峰俱峻,土俗名为高阙也”(今本无)。《河水注》卷三曰“山下有长城,长城之际,连山剌天,其山中断,两峰双阙,……阙口有城,跨山结局,谓之高阙戍”。西自高阙东至稒阳城,乃赵长城,东接魏长城。此一段长城皆在河套北岸,乌拉山南麓。其中属于汉五原郡者则为自田辟至稒阳一段,《河水注》曰“河水又东迳田辟城南,《地理志》曰故西部都尉也。……河水又东迳原亭城南,阚骃《十三州志》曰中部都尉。……河水又东迳稒阳城南,东部都尉治”。这一段即所谓五原塞,其东部为稒阳塞,《后汉书·和帝纪》永元元年“度辽将军邓鸿出稒阳塞”李贤注云“故城在今胜州银城县界”。《后汉书·南匈奴传》建武“二十六年遣中郎将段彬、副校尉王郁使南单于,立其庭,去五原西部塞八十里”。
六、受降城——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
《汉书·匈奴传》述甘露三年呼韩邪单于朝汉“愿留居光禄塞下,有急,保汉受降城”,《宣纪》作“单于居幕南,保光禄城”。案《匈奴传》,太初元年伐大宛,命公孙敖筑受降城,《汉书·匈奴传》曰“汉使贰师将军西伐大宛,而令因扜将军筑受降城”。《一统志》谓在河套北吴喇忒旗北,“按《后魏》太平真君九年北讨至受降城,积粮城内,留守而还,盖即汉城也”。大约与光禄所筑列城相近。《通鉴》卷二十一太初元年注则以为“受降城在居延北”。
《汉书·酷吏传》田广明宣帝时“以祁连将军将兵击匈奴,出塞,至受降城,受降都尉前死,丧柩在堂”。《宣纪》记于本始三年。由此可知宣帝初,有受降都尉,受降之置都尉当在此以前。
受降都尉乃塞外都尉之一,《汉书·李陵传》曰“李绪本汉塞外都尉,居奚侯城,匈奴攻之,绪降,而单于客遇绪,常坐陵上”。奚侯城待考,亦塞外列城之一。
七、眩雷塞——元封四年(公元前107年)
《史记·匈奴传》曰“又北益广田,至眩雷为塞,而匈奴终不敢以为言,是岁翕侯(赵)信死。汉用事者以为匈奴为已弱,可臣从也”,乃“使杨信于匈奴”。“匈奴使其贵人至汉……不幸而死”。“汉乃拜郭昌为拔胡将军及浞野侯屯朔方以东备胡”。《汉书·武纪》元封四年“秋以匈奴弱,可遂臣服,乃遣使说之。单于使来,死京师。匈奴寇边,遣拔胡将军郭昌屯朔方”。即杨信、王乌使于匈奴之年。是此塞与酒泉、玉门间塞乃先后同年所作。
《地理志·西河郡》增山县下本注云“有道西出眩雷塞,北部都尉治”。增山在今榆林县之北,《一统志》谓增山“故城在今河套之南,接榆林边界”,当在今鄂尔多斯界,也是南北纵列之塞。
以上所述,可知西汉所筑边塞,只在武帝十二年间(公元前111—100年),综之如下:
元鼎六年 令居至酒泉 金城郡广武广武都尉,龙支西部都尉;武威郡休屠都尉,休屠城北部都尉;张掖郡日勒都尉。
元封四年 酒泉至玉门 酒泉郡会水东部都尉、北部都尉,乾齐西郡都尉;敦煌郡广至宜禾都尉,敦煌中部都尉,龙勒玉门都尉、阳关都尉。
元封四年 眩雷塞 西河郡增山北部都尉。
太初元年 受降城 五原郡塞外受降都尉。
太初三年 居延泽上弱水西岸 张掖郡居延居延都尉、肩水肩水都尉。
太初三年 光禄塞(五原塞外至庐朐) 五原郡稒阳东部都尉。
天汉元年 玉门至盐水 西域都护
以上除眩雷、光禄两塞及受降城在河套的内外外,其它皆在河西四郡及其西。《汉书·西域传·序》曰“及秦始皇攘却戎狄,筑长城界中国,然西不过临洮”。《史记·匈奴传》谓蒙恬缮治秦长城“起临洮至辽东万余里”。临洮“陇西长城”以西的“西塞”则自秦长城向西延展至于敦煌玉门关,故赵充国曰“窃见北边自敦煌至辽东万一千五百余里”。所述里数,似有所据。临洮以西至辽东的秦长城,号称万里,只是概数,实际或不及万里。《后汉书·西羌传》谓汉武帝“初开河西,列置四郡……于是障塞亭隧出长城数千里”,是说西出秦长城数千里。兹将汉武帝所筑边塞长度,约略估计如下。
属于西塞者,即令居—酒泉—玉门的北边塞,自今永登县至张掖县直线约250公里,自张掖县沿河至毛目约200公里,自毛目西至玉门关约500公里,全长为950公里。以400米为1汉里,则1公里=2.5汉里,自令居至玉门为950公里=2375汉里。属于毛目东北斜上的边塞,自北端(居延海西)起殄北、甲渠、广地、槖他四候官塞共长约200公里,傍额济纳河两岸;此下(从金关起)至甘州河和北大河相交处的毛目,共50公里,两岸各一条塞,一边是肩水候官塞;在布肯托尼以东,另有一支东西行的卅井候官塞,共长60公里。此六塞共长360公里,约合900汉里,没有包括居延候官塞等。以上以“令居”和“居延”为始的边塞共长2375+900=3275汉里,都有部分的塞迹存在。至于眩雷塞的长度,无法估计;光禄塞似是千里间的列城,玉门西至盐水的列亭在一千三百里间,应皆无边塞。由此可知汉武帝所筑边塞约为三、四千里,故《西羌传》说“数千里”。其中令居至玉门约长二千三百里是东接秦长城的,故赵充国所说自敦煌至辽东的北边11500汉里,则秦长城只能有9200汉里,近于万里而不足。
秦时蒙恬所缮治的万里长城,是连缀六国的北边长城,所增筑不多。汉武帝由于防御匈奴与羌,开发西域,在河套以西,用了短短十二年时间,兴建了规模巨大的三、四千里障塞亭隧,设置了组织严密的屯戍机构,新开辟了匈奴故地的河西四郡,在政治、军事、经济和交通诸方面都起了重要的作用。
一九六一年三月至六月初稿,一九六三年终改作,一九六四年终重录。
[1]关于壁与垒,可参看《史记·白起传》及注文。
[2]窳浑在今河套西巴彦高勒市、沙金套海公社,古城名古城子。1963年北京大学侯仁之等曾去调查,见有障塞及烽台。
[3]参看《汉简所见居延边塞与防御组织》,《考古学报》1964年1期。
[4]据此地出土西晋初简,多记诸曹之事,故王国维以为此地西域长史治所,其说可从。但晋简中记仓曹之事特多,似此处沿西汉居卢仓之故事,仍设有仓,其例如下:
仓曹掾 孔氏49,50,93;马氏229;沙氏728A,885
仓曹史 孔氏4,50;马氏198,214
监仓掾 沙氏885
监仓史 孔氏49,50,51,54,71,77,78,79,94;马氏214;沙氏803
监量掾 孔氏86;马氏214;沙氏728B,745
王氏举沙氏之例,以为此地非楼兰,为补二证:
孔氏107 泰始六年三月十五日□楼兰,从掾位马厉付行书□□孙得成
孔氏117 白叔然敬奏从事王石二君前,在楼兰。
[5]盐水与盐泽,或当如居延水与居延海的关系。
[6]《蒙古游牧记》卷十四何秋涛补注引《新疆识略》曰“又西有地名古玉尔,汉轮台也”。
[7]此处句读可商。或应读为“益发戍甲卒十八万酒泉,张掖北置居延、休屠以卫酒泉”。
[8]详《汉简考述》,《考古学报》1963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