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应的任务

适应的任务

419   在以往,由于患病,患者部分地或整个地游离于生活之外。这样,他就忽略了自己关于社会成就或关于自己纯粹的人的任务的许多义务。倘若他想要再一次变得好起来,那么他就必须回到对这些义务的履行上来。作为警告,我要提醒大家注意,这里的“义务”不可理解为一般性的伦理公设,而应当理解为对患者自身的义务,我在这里说的“义务”并不是指利己主义的兴趣——这是因为一个人同时也是一个社会中的存在,这个事实个人主义者们太容易忘掉。一个正常的人,对分享一种共同的德行,要比拥有一种个人的罪恶会感到远为舒服,而不管这种个人的罪恶有多么诱人。如果某人让自己受到这种特殊兴趣的蛊惑,那么他必定已经是一个神经症患者了,或者是一名另类的不正常的人了。

420   神经症患者从自己的责任面前退缩,并且他的力比多至少部分地逃避现实所设定的任务。这样,他的力比多就会变得内向起来,而朝向他的内在生活。由于没有做出过去任何解决现实困难的尝试,因此患者的力比多就会遵循着退行路线,这样,幻想在很大程度上接替了现实。神经症患者会无意识地——经常也是有意识地——宁愿生活在自己的梦里或幻想里面。为了把患者带回现实、为了让患者去履行其必需的任务,精神分析会沿着同样“错误”的退行轨迹而继续下去,这些退行轨迹是由患者的力比多所开辟的;这样,分析乍看起来仿佛是支持患者的这种病态倾向的。不过,精神分析沿着幻想的错误轨迹,是为了将力比多——幻想中有价值的部分——恢复到意识中去,并将力比多应用于目前的义务。只有把无意识幻想以及附着于这些幻想上的力比多唤起,才能做到这一点。假如并没有力比多灌注其中,那么我们可以安全地让这些无意识幻想停留于它们自身影子般的存在。仅仅由于已经开始分析这样一个事实,患者就会不可避免地在其退行性趋势中感觉到惯性,这样,他们会在不断增强的抵制中,将分析师的关注引导到自己的无意识阴影世界的深处。

421   这就让人很容易理解,每一位作为正常人的分析师,都会在自身中感觉到对患者退行性趋势的很大抵制,就仿佛他已非常确信,这种趋势是病理性的。作为医生,分析师会相信自己在如下之事上做得相当正确,即不去进入其患者的幻想之中。他排斥这一趋势,这很容易理解;因为,看到某些人完全把主动权交给这样一些幻想、发现只有自己才是重要的,并且不停地赞赏着自己,这实在是令人厌恶的。何况,对正常人的审美感而言,通常的神经症幻想都是令人极度不舒服的,如果不是完全令人厌恶的话。当然,精神分析师必须要把所有的审美价值判断放到一边,就像其他每一位医生那样,真正想要帮助他的患者。他一定不能对着肮脏工作发抖。自然地,有大量的患者在生理上患有疾病,并且他们确实通过运用食物疗法或暗示疗法等普通的身体治疗方法而得以康复,而无须更进一步的探查与彻底的治疗。然而,对严重的案例而言,它们只有通过基于恰当的探查与对疾病通盘的了解的一次治疗才能获得助益。迄今为止,我们的心理治疗方法是这种类型的一般性方法:在轻微的案例中,它们是无害的;相反,它们经常起着实实在在的作用。不过,有许多患者被证明不适用于这些方法。在这里,如果有什么东西有所助益的话,那它就是精神分析,但这并不是说精神分析是包治百病的。包治百病是一种只来自于恶意批评的讥笑。我们很清楚,精神分析在某些案例中是无效的。正如每个人都会知道的那样,我们永远不能够包治百病。

422  分析的“灌水”工作会一点点地把肮脏的材料从污泥中弄出来,但这种材料首先必须得到清理,之后我们才可以认识到它的价值。肮脏的幻想是没有价值的,可以把它们扔到一边,但附着于其上的力比多是有价值的,并且这种力比多在清理工作完成后就又一次会变得有用了。对职业的精神分析师以及每一位专门医师而言,有时似乎幻想本身就有着自己的价值,而不仅仅是力比多有价值。但这些幻想的价值跟患者没有什么关系。对分析师而言,这些幻想仅仅具有科学价值,正如外科医师可能会特别地有兴趣想知道脓里面是有葡萄球菌还是有链球菌一样。事实上对患者而言这些都是没什么分别的;而对分析师来说,他最好隐藏自己的这种科学兴趣,以免患者试图从自己的幻想中获取更多的快乐。归于这些幻想的病因意义——我认为是不正确的——解释了这样一种现象,即为什么在精神分析文献中,对各种各样的幻想的广泛讨论占用了那么多的篇幅。人们一旦知道,在这个领域,根本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那么,对幻想最初的估测就会被逐渐消磨掉,而在其中发现病因意义的企图也将会被逐渐消磨掉。对案例史的彻底讨论也将永远不会穷尽这片汪洋。在理论上,每个案例中的幻想都是不可穷尽的。

423   然而,在大部分案例中,幻想的制造在一段时间之后就会停止。但人们一定不能由此得出结论说幻想的可能性已被穷尽:幻想停止制造仅仅意味着力比多不再退行。当力比多抓住了生活的现实化,并被用于对必要任务的解决上,这时,退行活动就达到了终点。在一些案例中,不管是为了图自己的快乐也好还是由于分析师的错误预期也好,患者不停地制造着无穷无尽的幻想,这些案例不在少数。分析师的这样一些预期错误是很容易发生在新手身上的,这是因为,由于不了解精神分析案例史,他们就将自己的关注点集中在所谓的幻想的病因意义上,并且坚持不懈地竭力从患者过去的幼儿期经验中搜寻更多的幻想来,徒劳地盼望从中找到神经症问题的解决办法。他们不明白,解决办法就在于行动、就在于对生命中必需职责的履行。有人也许会反对,神经症完全归因于患者不能够去完成这些任务,并且,通过分析无意识,治疗师应当使得患者去完成自己的任务,或至少提供给患者这样做的方法。

424   这么说吧,这种反对意见是非常正确的,但我们必须得对其加以补充,即仅仅当患者真实地意识到——不仅仅在一般性的理论框架的学理上,而且在细节上意识到——他必须得去履行的任务时,这种反对意见才是有效的。尽管由于他们的智力,他们很清楚地意识到生命中的一般性义务,并且也仅仅或许是奋斗得太辛苦而难以满足现行道德中的规则,然而,缺乏这样的一种知识,正是神经症患者的典型特征。但是恰恰由于这种原因,他们就对自己那些无比重要的义务知道得更少,有时甚至根本不知道。因此,盲目地跟随着患者走在退行之路上,并出于一种不合时宜的对病因的兴趣而把患者推回到其幼儿期幻想中,这样做是不够的。我经常会收到受困于一场精神分析治疗中患者们的信:“我的分析师认为我在什么地方有一种幼儿期创伤,或是有一种我仍在压抑着的幻想。”除了那些在其中猜测碰巧会正确的案例,我在其他的一些案例中也看到过中断,这种中断是由这样一个事实导致的:被分析所调动起来的力比多,又一次沉落到缺乏被运用的深渊之中。这种情况可归结为:分析师把自己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患者的幼儿期幻想上,并且没有看到患者必须完成的适应任务。结果就是,由于没有机会进一步活动,力比多总是再一次地沉回去。

425   有许多患者,完全从自身出发,非常迅速地发现生命中的任务,并非常迅速地停止制造退行幻想,这是因为,他们更喜欢生活在现实中而不是生活在幻想中。遗憾的是,并非所有患者都这样。许多患者无限期地或许是永远地推迟履行其生命中的任务,并且宁愿去进行他们无用的神经症梦想。我必须还得再一次加以强调,关于这里的“梦想”,我们并不是指一种意识现象。

426  根据这些事实以及这些洞见,精神分析的特征在这些年当中得到了改变。如果说在第一阶段,精神分析是一种外科手术,它把异质部分即阻塞情感的情感从心灵中去除;在其第二阶段,精神分析就是一种历史方法,它试图探究神经症的一切细节,并试图将之追溯至其最初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