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分析面谈

第三次分析面谈

475   女孩讲了一个她在5岁时做过的梦,这个梦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她说:“有生之年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梦。”我愿意在这里补充一下,这类梦具有非常特别的意味。一个梦自发地滞留在记忆中的时间越长,归之于这个梦的重要性就越大。梦是这样的:

我跟我弟弟在树林里寻找草莓。后来一只狼出现了,它向我扑了过来。我逃上了一个楼梯,狼在后面追着我。我掉下来了,狼咬住了我的腿。我在极度恐惧中醒了过来。

476   在我们开始着手分析小女孩给予我们的联想之前,我会试着去对梦的可能内容形成一个主观看法,然后去看看我们的结论是如何与孩子给出的联想相比较的。梦的开头使我们想起那个著名的小红帽童话,这个故事当然是每个孩子都知道的。狼先吃了祖母,然后变成了她的样子,随后吃了小红帽。但猎人杀死了狼,把它的肚子剖开,于是小红帽就安安全全地、完好无损地跳了出来。

477   这一主题可以在全世界的无数神话里找到,它也是《圣经》里约拿故事的主题。直接处于其背后的含义是星相神话学式的:太阳在晚上被海怪吃掉了,在早上又生了出来。当然,整个星相神话学归根到底就是心理——无意识心理——投射到了天空里而已;因为神话以前从未、现在也从来不会是有意地创造的,它们产生于人类的无意识。这就是为什么有时各个种族之间的神话形式具有不可思议的相似性或同一性,即使这些种族从一开始就在空间上彼此分开。比如,这个观点就可以解释十字架象征的非同寻常的分布,这种分布完全独立于基督教,美洲就提供了一些尤其值得注意的例子。我们不可能去设想,神话仅仅是为了解释气象或天文过程而被创造出来的;和梦一样,神话首先是无意识冲动的显现。这些无意识冲动是被无意识中退行的力比多所激活的。那暴露出来的材料自然地就是幼儿期材料——与乱伦情结有关的那些幻想。因此,在所有这些所谓的太阳神话中,我们可以很容易地辨别出关于生殖、生育以及乱伦关系的幼儿看法。小红帽童话中的幻想是,母亲必须吃下像孩子一样的某个东西,而孩子是通过剖开母亲身体才能得以出生。这种幻想是最普通不过的,在任何地方都可以找到。

478   从这些一般性的心理学考虑中,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即孩子在这个梦中曾试图去说明生殖与生育的问题。至于狼,我们或许必须得把它视为父亲的象征。这是因为,孩子会无意识地把任何侵犯母亲的行为都归给父亲。这个主题也是基于关于对母亲的侵犯的无数神话之上的。关于神话的对应,我想要提请你们注意博阿斯的工作[1],这项工作收集了一些极其动人的美洲印第安传奇故事;还有弗罗贝纽斯(Frobenius)的书,《太阳神的年代》(Das Zeitalter des Sonnengottes);最后还有亚伯拉罕(Abraham)、兰克(Rank)、里克林(Riklin)、琼斯(Jones)、弗洛伊德、马德(Maeder)、希尔伯特(Silberer),以及斯皮尔赖因(Spielrein)等人的工作,[2]还有我自己在《转化的象征》中所做的探索性研究。

479   我在这里给出了一些理论性理由,但自然地这些理由并不会构成治疗的部分,在经过这些一般性反思之后,我们将继续来看看这孩子关于她的梦跟我们说了些什么。不用说,她被允许按照她自己所喜欢的方式来讲述梦,而不会以任何方式被影响。她从咬腿那地方讲起,并且解释说,有一次一位女士告诉她,她曾被鹳咬了,然后就有了小孩,她还仍可向人展示那被鹳咬过的地方。在瑞士,这种说法是广泛传播的性交与生育系统的一个变种。在这里,在我们的解释与孩子的联想过程之间就有了一个完美的对应。因为她在完全未受影响下所做的第一次联想,回到了我们刚才在理论基础上所推断的那个问题上。我知道在精神分析文献中所发表的无数案例确实是在未受影响下做出的,但它们不能够取消我们的批评者们所做的争辩,他们会说我们把自己的解释暗示给患者。这个案例也将不会使那些人信服,那些人把新手的拙劣错误——或者更糟糕的,弄虚作假——归咎于我们。

480   在进行了这第一次联想之后,这名小患者被问到狼让她想到了什么。她回答道:“我想到了发怒时的爸爸。”这一点也与我们的理论思考完全吻合。有人可能会反对说,这些思考显然是为了这一目标做出的,因此它们缺乏普遍有效性。我认为,一旦人们具备了必要的精神分析与神话学知识,那么这种反对意见就会消失。一条假设的有效性只有在正确知识的基础上才能被了解,否则的话就根本不会被了解。

481   第一次联想以鹳替代了狼:而现在对狼的联想给我们带来了对父亲的联想。在通俗的神话故事中,鹳代表的是父亲,因为父亲会带来孩子。在童话(在其中狼是母亲)与梦(在其中狼是父亲)之间的明显矛盾,对于梦或做梦者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因此,我们对之可以不用做详细的解释。我在一本书[3]里已经讨论过这个双性象征的问题。正如你们知道的那样,在战神之子罗穆卢斯和瑞摩斯(Romulus and Remus)的传说中,两种动物即乌皮库斯(Picus)与狼,都被提升到了父母亲的位置。

482   因此,她在梦中对狼的畏惧就是对父亲的畏惧。这个做梦者解释说,她害怕她父亲,这是因为他对她非常严厉。他还告诉她,只有当我们做错了一些事情时,我们才会做梦。于是她问她的父亲:“但妈妈做错了什么呢?她经常做噩梦。”

483   有一次,她父亲打了她几下,因为她吮自己的手指。不过她不管父亲的禁止,继续吮手指。或许这就是她做过的错事?很难这么说,这是因为吮手指仅仅是一个很不符合她的年龄的幼儿期习惯,在她那个年纪很少对这种事情有什么真正的兴趣,更多的是为了激怒父亲,这样他就会通过打她来进行惩罚。通过这种方式,她纾解了她对一桩未供认的且更为严重的“罪过”的良心:真相是,她曾劝诱过一些跟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子进行相互手淫。

484   正是由于这些对性的兴趣,她才害怕她父亲。但我们一定不能忘记,她曾在5岁的时候就做过狼的梦。在那时候,她还没有做出这些性行为。因此,对她跟其他女孩子做的这件事情,我们必须最多只能把它看成是她目前对父亲害怕的一个原因,而不能解释她以前的畏惧。不过,我们可以指望它是某个类似的事情,与刚才提到的被禁止的行为的心理相联系的某种无意识性企盼。比起成人来,对孩子而言,这种行为的特征与道德评价自然地是远为无意识的。为了理解什么事情使得这孩子这么早就留下了深刻印象,我们必须得询问,在她5岁时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年她弟弟出生了。因此,即使在那时她就畏惧父亲。刚才已经讨论过的联想向我们展示出了她的性兴趣与她的畏惧之间的明明白白的联系。

485   至于性,它的本性与快乐的积极感觉相联系;性的问题是以畏惧的形式出现在关于狼的梦中,明显是由于那代表着道德教育的坏爸爸。因此,那个梦就是性问题第一次令人印象深刻的显现,显然是受到了最近弟弟出生的刺激,我们知道,在那时所有这些问题就开始变得公开化了。不过,由于性问题处处都联系着某些快乐的生理感觉的历史,而教育则把它们贬低为“坏习惯”,很明显,它只有以道德罪行与道德畏惧的伪装形式才能显露自身。

486   这一解释,尽管看起来很可信,但在我看来是肤浅的,不充分。这样我们就以一个未经证实的假设,即教育会引发神经症,而把全部的困难都归结为道德教育。这种观点忽视了这样一个事实,即甚至有些没有受过道德教育的人也会患神经症,也会遭受病态畏惧。此外,道德法则不仅仅是一条必须去抵制的罪恶,而且是从人类内心最隐秘的需要中诞生出来的一种必需品。道德法则只是人类支配与控制自身的一种内在禀赋的外在显示。驯化与文明化的冲动遗失在人类进化史的暗淡而无底的深渊之中,并且永远也不能被看成是从外部施加的律法的后果。人类自身遵从其本能创造出了这些律法。倘若我们只考虑道德教育的影响,我们将永远不会理解孩子对性问题畏惧与压抑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更深地藏匿于人类本性之中,也可能藏匿于自然与文明的悲剧性冲突,或是个体意识与集体感受的悲剧性冲突之中。

487   自然地,给这个女孩一个对该问题的更高的哲学视角的观念,将是没有意义的;这样做的话,显然不会有哪怕最轻微的效果。只要消除她的对生命生殖感兴趣是错误的这种念头,就足够了。因此,她对繁殖问题投注了多少快乐与好奇,以及她那无根由的畏惧如何只是快乐转到了自身的对立面,对她而言也就变得非常清楚了。她的手淫事件受到宽容的理解,并且讨论被限制在把她的注意力引向她行为的无目的性上去。与此同时,她了解到,她的性活动是其好奇心的一个主要出口,她可以以一种更好的方式来满足这种好奇心的。她对父亲的强烈恐惧表达了一种同样强烈的期盼,后者由于弟弟的出生而与繁殖问题紧密联系在一起。这些解释证明她的好奇心是非常正当的。借助于此,一大部分道德冲突被消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