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情的解除

移情的解除

443   为了解除移情,我们必须要跟那些强力作斗争,这些强力不仅仅是神经症患者的,而且对普通人而言也具有普遍意义。为了设法让患者打破移情关系,我们会要求患者去做一些很少,或是从未要求一般人去做的事情,也即,患者应当完全战胜自己。只有某些宗教是这么要求个体的,而正是这一点,使得分析的第二个阶段变得异常困难。

444   〈正如你们所知道的那样,认为他人的爱给了自己提出要求的权利,这是孩子们的一种习惯性偏见。幼儿期的爱的观念是从他人那儿得到礼物。患者们是根据这个定义来提出要求的,因此表现得跟大多数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区别,大多数普通人幼儿式的贪婪仅仅由于如下情况而不能达到很高的一个程度:他们对生命义务的履行,为履行这种义务而提供力比多,以及还由于缺乏某种性情而使得他们不能倾向于做出充满激情的举动。神经症患者的基本困难在于:患者不是以自己的特别方式来使自己去适应生活,那需要一种很高程度的自我约束;而是,他会做出幼儿期要求,然后开始讨价还价。分析师几乎不会倾向于顺从患者对他个人提出的要求,而是会出现这样一种情况,分析师会试着以妥协来赎买自己的自由。比如,分析师可能会抛出道德自由的暗示,倘若这种道德自由转变成一条道德准则,那它就会带来文明水平的普遍降低。但以这种方式,患者仅仅沉到了更低的层次,仅仅变得较差而已。它最终也根本不是一个文明的问题,而仅仅是这样一个问题:分析师通过提供所声称的其他好处,来从限制自己的移情状态中赎出一条路来。如此具有诱惑性地提供那些好处是和患者真正的利益相悖的,那样的话,患者就永远都不能从自己幼儿式贪婪与懒惰中解脱出来。只有战胜自己,才能让他从这些状态中解脱出来。

445   就跟正常人一样,神经症患者必须得证明自己是可以理性地生活的。事实上,他必须要比一个普通人做得更多,他必须放弃自己幼儿期倾向中的一大部分,这是没有人要求一个普通人去做的。

446   患者总是要通过找寻特殊的冒险经历,来试图让自己确信:继续以一种幼儿式方式来生活是可行的。如果分析师试图去阻止他们这样做,那将是一个很大的错误。有一些经验是人们必须要去经历的,而由于这个原因,他们是无可替代的。对患者而言,这样的经验常常具有无法估量的价值。

447   在任何阶段的分析都不如这个阶段的分析更为清楚地显示出,一切都取决于分析师对自己分析得多透彻。如果分析师自己具有一种幼儿期类型的欲望,而该欲望他还对之并无意识,那么他将永远不能够让他的患者看到这种危险。为了找到对治愈方案的确证——或者其反面,在分析过程始终,聪明的患者会超越分析表面而去深入分析师的灵魂,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甚至通过最精细的分析,要阻止患者本能地去接管分析师用以处理生活中问题的方式,也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没有什么能阻止这种情况发生,这是因为,个性所教授的东西,要比充满智慧的大厚书教授得更多。为了隐藏自己的人格,而把自己重重包裹起来的所有伪装,都是全无用处的:分析师迟早会遇到一名患者,该患者会揭穿分析师的虚张声势。从一开始就认真对待自己职业的分析师,会面临精神分析原理在自己身上得到检验的无情必然性。他将会惊讶地看到,多少表面上看来的技术性困难就这样消失不见。请注意,我现在讲的不是分析的初始阶段,这个阶段或许可以被称之为发掘情结的阶段;而是讲的分析的最后阶段,这个格外难以处理的阶段是跟解除移情有关的。

448   我以前经常发现,新手们会把移情看成是一种完全不正常的、必须对之加以“反击”的现象。这种做法极其错误。首先,我们必须把移情仅仅看成是一种对社会纽带的歪曲,一种对社会纽带性欲化的歪曲模仿,而该种纽带把人类社会联系在了一起,并且还在志同道合的人们之间建立起紧密联系。这种纽带是所有可设想的社会因素中最具价值的;就患者而言,完全拒绝这些社会伸出的友爱之手,会是一种可悲的错误。清洗掉他们的退行成分,他们的幼儿式性主义,是非常必需的。倘若清洗得以完成,那么移情就会变成一种最便利的适应手段。

449  惟一的危险——也是一个非常大的危险——在于,分析师的那些未被识别出的幼儿期要求,可能会混同于患者类似的要求。分析师只有通过经受一场由另一位分析师主持的严格分析后,才能避免出现这种情况。这样,分析师才能学会去理解分析究竟意味着什么,以及在自己的精神中去体验它会是什么感觉。每位聪明的分析师都会立即明白,这一点一定会大大地有助于其患者的利益。有一些分析师相信,他们可以进行一场自我分析。那是明希豪森[Munchausen]的心理学,而他们必定会继续被困住。他们忘记了最重要的治疗学上的有效因素之一,就是让自己去经受他人的客观判断。至于我们自己,我们可以不管任何事物与任何人,而保持不加判断状态。所有的分析师,如果他想要帮助自己的患者变得在社会方面成熟起来,具有独立的人格,那么他就必须放弃所有的孤立主义策略与自我意淫的骗人把戏。

450   我知道,我也有一点与弗洛伊德是一致的,这就是当我把以下这点看成是一个自明的要求:精神分析师必须以合适的方式来履行自己对生命的义务。如果分析师不这样做的话,那么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未被使用的力比多会自动地袭击他的患者,并最终歪曲整个分析。那些不成熟且无能力的人,他们自己患有神经症,自顾尚且不暇,通常都只能从分析中得出毫无价值的东西。举例是讨厌的事情[Exempla sunt odiosa]!愚人手里的良药永远意味着毒药与死亡。正如我们对一位外科医生所要求的那样,除了他的技术知识之外,还要有一只灵敏而熟练的手、勇气、注意力的集中,以及做出决策的魄力;因此,在把患者托付给一位分析师之前,我们必须要求他经过了对他本人的人格的严格和彻底的精神分析训练。我甚至还会说,精神分析技术的获得与实践,不仅预设了一项特殊的心理禀赋,而且还在一开始就预设了对自己性格之塑造的真切关注。〉

451   解除移情的技术跟我们已经描述过的技术相同。患者利用从分析师的人格那里撤回的力比多来做什么,这个问题自然地占有重要地位。在这里,对新手的危险也是巨大的,这是因为他倾向于暗示或给出建议。对患者而言,分析师在这方面所做出的努力为他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因此也是致命的。就像在精神分析的任何地方一样,在这个重要的关节点,我们必须让患者及其冲动来带头,即使前进的道路看起来是错误的。错误同真理一样重要,它也是生命过程的一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