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移情的分析

对移情的分析

436   移情把各种各样的困难带进了分析师与患者的关系之中,这是因为,正如我们所看到的那样,分析师总是或多或少地被家庭所同化。分析的第一部分,即发现情结,是相当容易的,这一点是由于这样一个事实,即每个人都乐意吐露使自己痛苦的秘密。在最后,能够找到人愿意去理解地倾听他的所有这些事情,而这在以往是没有人愿意去听的,患者就会对此特别满意。对患者则言,被人所理解,并有一位医生能够不管怎样都决心去理解自己,而且他还似乎会通过所有曲折的方法来乐意去跟随自己,那是一种异乎寻常的令人愉快的感觉。有一些患者甚至会对此进行一个特殊的“测试”,这是一位分析师必须加以探究的问题:如果分析师不能够或者不愿意去探究该问题,或如果他忽略了这个问题,那他就不是一位好的分析师。对所有那些贪得无厌地要求“理解”的孤苦灵魂,被理解的感觉是特别甜美的。

437  对具有这样一种亲切性情的患者而言,分析的初始阶段总是相当简单的。治疗效果常常是相当好的,并且在这个时候可能会显得很容易达到。由于这个原因,这样的治疗效果可能会诱使新手沉醉于治疗的乐观主义与分析的肤浅,而这种状态,是跟其工作所要求的严肃性与特殊困难并不相干的。精神分析中最可鄙的事情就是吹嘘治疗成功,因为精神分析师非常清楚,治疗效果在根本上极为依赖于合作本性以及患者本人的配合。精神分析师可以合理地得意于自己对神经症本质与结构之不断深化的洞见,这是一种完全超越该领域所有以往知识的洞见。然而,迄今为止的精神分析出版物却不能够免于有时精神分析会发生错误的指控。有一些技术性出版物会给予缺乏了解的人以这样一个印象,即精神分析是一种或多或少聪明的伎俩,会产生种种奇怪的结果。

438   分析的第一阶段,在这个时期我们试图去理解,并且经常以这种方式来舒缓患者的感觉,是这些治疗的幻觉产生的原因。在分析之初可能会出现的进展自然不是治疗的真正效果,而通常仅仅是暂时的缓和,这种缓和对移情过程非常有助益。在对移情的最初抵制被克服之后,就是一个神经症患者的理想状态。他自己不需要做出任何努力,就有人怀着罕见和特别的理解的渴望与他早早相遇,后者不会让自己感到厌烦和对任何事情生气,尽管患者有时会竭力用自己任性且幼稚的挑衅来激怒分析师。这种忍耐足以化解最强烈的抵制,这样,患者就不再犹豫,把分析师看成是其家庭偶像中的一员,也即,把分析师纳入自己的幼儿期情景中。

439   与此同时,患者满足了另一个需要,也即,他获得了一种家庭外的关系,并由此满足了一种生物要求。这样,患者从移情关系中获得了双重的好处:一方面,一个被期望赠与他以全心全意的充满爱意的关切的个体,在此程度上等同于其父母亲;但在另一方面,这个个体是处于其家庭之外的,因此可以帮助他履行极其重要且困难的义务,同时又不会对他自己造成哪怕一丁点儿危险。此时,除此之外,这种获得还加上了一种显著的治疗效果,由于这种事情不常发生,患者于是增强了自己的信念,即他所新找到的境遇是非常好的。我们可以很容易做出判断,即他一点也不愿意放弃所有这些好处。如果由他支配的话,他宁愿永远跟分析师保持联合。因此,他现在开始制造出许多幻想,来说明这个目标是可以被达到的。情欲在这里起着重要作用,并被加以夸张地使用,以展示出他们之间分离的不可能性。我们完全能够理解,当分析师试图打破这种移情关系的时候,患者会制造出最顽固的抵制。

440   然而,我们一定不要忘记,正如对每个人而言也都一样,对神经症患者而言,家庭外关系的获得是一种生命义务,而这种义务直到那时他还根本没有去履行,或是以一种非常有限的方式去履行。在这一点上,我必须积极地去反对人们经常能听到的这样一个观点,即一种家庭外关系总是意味着一种性关系〈在许多情形中,人们会喜欢说:恰恰不是这样的。这是一种令人特别喜爱的神经症误解,即对待世界的正确态度是在对性的沉溺中被发现的。在这方面,精神分析文献也不能免于错误的表述:实际上,存在着这样一些出版物,除了错误的表述之外我们是从中得不到任何其他结论的。不过,这种误解要比精神分析更为古老,因此就不能任由它来攻击精神分析。有经验的医师很清楚地知道这种建议,我也有多名患者是根据这一指示而行动的。但如果有一位精神分析师这样建议的话,他就是犯了跟他的患者同样的错误,即相信自己的性幻想来自被禁锢的(pent-up)(“被压抑的”,repressed)性欲。倘若情况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处方自然就是有益的。但问题根本不是来自被压抑的性欲,而是来自退行的力比多,由于它逃避了现实任务,并竭力退回到幼儿期水平,因此夸大了幻想〉。如果我们在各方面都支持这种退行趋势,那么我们就只是强化了这种幼儿期态度,这种幼儿期态度使得神经症患者遭受折磨。患者必须要学会更高的适应,这种适应是生活对成熟的、文明的人们的要求。那些有着坚决倾向更往下沉的人,会继续下沉:他们对此不需要精神分析。

441   与此同时,我们必须得小心,我们不能走向相反的极端想法,即精神分析仅仅制造出异常人格。精神分析是处于传统道德之外的,暂时它不应当拥护普遍的道德规范。它仅仅是,并且应当仅仅是一种手段,这种手段能给予个体的倾向以喘息余地,并可以发展它们,使它们与人格的其余部分相和谐。它应当是一种生物学方法,其目标是把最高的主体福利与最有价值的生物表现联合起来。由于人不仅仅是个体,而且还是社会的成员,这两种内在于人类本性之中的倾向是永远不能被分开的,否则的话,一方就会屈从于另一方,而不会给他带来严重的伤害。

442   接受分析的患者最好的结果就是,他会在最后变成自己真正所是的那个人,跟自己相和谐,既不好也不坏,就仿佛他处于自然状态。精神分析不能被看成是一种教育的方法,如果我们所指的教育的含义是一种修剪艺术,这种艺术把一棵树修剪成一个非常美丽的艺术造型。不过,那些拥有更高教育观念的人,会称赞那种栽培树的方法,这种栽培方法会达到树本身自然成长条件的最完美境地。我们太过屈服于那种荒谬的畏惧:即我们在根本上是非常不可理喻的存在,并且如果每个人都呈现出他真正所是的那个样子,那将会导致一场可怕的社会灾难。在今天,许多人把“人就是其实际所是”(man as he really is)仅仅用来意指人类之中永恒的不满、无政府主义以及贪婪等成分,而全然忘记了这同样的人类也建立起了那些牢固树立的文明形式,这些文明形式拥有比所有无政府主义潜流更大的强度与稳定性〈强化自己的社会人格,这是人类之存在的根本条件之一。假如不是这样的话,人性将不复存在。我们在神经症患者的心灵中所遇到的那种自私自利与桀骜不驯,并非“人就是其实际所是”,而是一种幼儿期扭曲。实际上,正常的人是“有教养和有道德的”[civic-minded and moral];他创造了自己的律法并去观察它们,不足因为它们是从外面加诸于自身的——那是一种孩子气的错觉——而是因为,比起无秩序与无律法来,他们更喜欢律法与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