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与精神分析
431 在我详细讨论分析的这个特别重要的部分之前,我应该先来关注一下精神分析的初始阶段与某种文明机制之间的平行关系。在这儿,我指的是宗教的忏悔机制。
432 对拥有为自己所忧虑地掩藏着和猜疑地保护着的个人秘密的人而言,没有什么能比这种怀有秘密更让他感到孤独,更能让他感觉到隔离于其他人友情之外的了。往往正是这种“有罪的”思想与行为使得他们相互疏离。在这里,忏悔有时会具有一种真正的弥补作用。在忏悔之后经常会出现的巨大解脱感,可以归结为该迷途羔羊被人类共同体重新接纳。他那难以承受的道德孤立感与道德隔离感消失了。这就是忏悔的主要心理价值。
433 然而除此之外,忏悔还有其他的后果:通过将倾诉者的秘密及处于其下的所有无意识幻想加以转移,一条道德纽带会在患者与其告解神甫(father confessor)之间形成。我们称之为“移情关系”。任何具备精神分析经验的人都会知道,当患者能够把自己的秘密向分析师进行忏悔时,分析师的个人意义将会得到多么大的增强。这也很可能是教会(Church)想要的一种效果。迄今为止,大部分人性不仅需要教导,而且希望得到指引和监护,这样一个事实在某种意义上证明了教会设于忏悔上的道德价值的合理性。佩戴着这种父权标识的牧师,变成了可靠的领导者,其羊群的牧羊人。他就是告解神甫,而其教区的成员也就成了他的悔罪的孩子。
434 因此,牧师与教会就代表了父母,并且借助于此,他们把个体从与家庭的联结中解放出来。于是,牧师就是一个道德高尚的个体,由一个自然高贵的灵魂,以及一种精神教养来匹配它;忏悔机制可以被称赞为一种社会保护与教育的杰出方法,在事实上,它也在1500多年的时间里完成了大量的教育任务。只要中世纪教会知晓怎样去保卫艺术与科学——其在扮演这一角色的成功要部分归功于对世俗利益的大度宽容——忏悔是一种极好的教育机制。不过,一旦教会被证实不能够维持其在智识领域的领导地位——精神僵化所不可避免的后果——那么,它就至少在得到高度发展的那些人身上失去了其教育价值。在我们这个时代,高度发展的那些人不愿意被信条或教条所指引,他们想要的是理解。因此,如果他们把任何自己所不理解的东西扔在一边,这是并不令人奇怪的;而宗教象征是最难以理解的,因此通常也是最让人着迷的东西。积极的信仰所要求的智识的牺牲,是一种侵害,是高度发展的那些个体的良知所加以反抗的东西。
435 假如分析师具有发号施令的个性,并且在各方面都能够指导其患者的责任感,是一位“父亲式人物”,那么,就分析而言,可能在大部分的案例中,对分析师的移情与依赖可以被看成是一种具有明确治疗效果的充分目标。但一位现代的心智上得到充分发展的人,能够有意识或是无意识地努力去控制自己,并且还能够在道德上自立。他想要把舵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由其他人来掌舵是太久了。他想要去理解,换句话说,他想要作为一个成人。被他人引导或操纵是非常容易的事情,但这不再适用于今天的有智识人群了;这是因为,他们觉得时代精神要求他们自己行使道德自律。精神分析必须认真对待这种要求,由此必须拒绝患者要得到不断的支配与指导的要求。分析师太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缺点所在了,不会相信自己能够扮演父亲的角色来进行指导。他最高的野心仅仅在于:教育自己的患者在人格上自立,并且把他们从与自己幼儿式局限的无意识联结中解放出来。因此,他就必须去分析移情,这是一项未曾由牧师做过的工作。通过分析,依赖于分析师的无意识——有时候是意识——被割断了,而患者则开始走向独立。至少这一点,是治疗的目标所在[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