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露模型
对杰弗里的治疗的重大进展说明了认知模型确实行之有效:当你改变思维方式时,你就可以改变你的感受。
而暴露模型的运作机制则不尽相同。这种模型认为,当你焦虑时,你其实是在极力逃避你害怕的事情。因此,只要你勇敢直面心中的恐惧,就可以战胜这种恐惧。所以我们也可以说,杰弗里之所以能迅速康复,可能是因为他终于能够直面失败了。当他最终打开心门,告诉他的同事他输了官司这件事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担心害怕的庞然大物其实是一只纸老虎。
人们恐惧的事物可能有许多,而直面恐惧的方法也有很多。
在我的成长历程中,曾经有一段时间特别害怕看到血。在我进入医学院念书之前,怕血其实对我没什么影响。但是在我上大二的那一年,我们需要给病人抽血。当时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我绝对不要做这种会看到血的工作!于是,我从医学院休学了一年。在我休学的这一年中,我仔细思考了我的人生选择,并且认真地想清楚了一件事——我是真的很想当医生。我知道我迟早都得咬紧牙关,克服对血液的恐惧。
所以,在我开始实习之前,我决定在加州的海兰德医院的急诊室做一个月的志愿者。这是当地一个重要的创伤中心,每月急诊人次能达到8000。许多来急诊的病人状态都非常糟糕,所以我觉得在这里工作肯定可以帮我克服对血的恐惧。
当我第一次走进急诊室的时候,我非常焦虑,甚至感觉自己走起路来都轻飘飘的。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幸运的是,第一天的志愿经历倒是非常顺利,我记得那天急诊室里只接诊了两个酗酒者和几名感染或骨折的患者,我并没有见到什么鲜血淋漓的场面。
但有一天,我听到了救护车的鸣笛声,而且这刺耳的警报声越来越近。突然间,我的心仿佛被狠狠揪紧了,焦虑不断升级,我突然开始感到头晕目眩,仿佛马上就要晕过去了。突然间,我听到几名警察和救护人员在近乎疯狂地大喊着什么,场面一度非常嘈杂。他们飞快地将一个浑身是血的病人推到轮床上,然后迅速地将轮床推往主急救室,一群医生和护士也跟在后面飞奔进去,争分夺秒地为病人进行手术。他们将大口径的静脉针扎入病人的手臂和腿部,用血压计的袖带做成了临时的气泵,一下下地用力挤压液体袋,尽可能快地为病人补液,试图维持病人急剧下降的血压。
我一直待在大厅里看着,时不时地向一位护士询问进展。护士告诉我说,这位病人其实是一个恐怖分子,他自己制作了炸弹,本来想去炸掉市政厅。但是就在他做炸弹的时候,炸弹直接在他手里爆炸了。如此近距离的爆炸基本让他是半死不活了。他的脸、胸部和手臂都被严重烧伤,腰部以上的大部分皮肤似乎都炸没了。我根本没法直视他。
说着,这位护士拉了拉我的袖子说:“你也过来帮忙吧!”
我慌忙解释说,我只是一个医学生,没有任何临床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护士不由分说地递给我一把牙刷说:“拿着这个!”
我非常疑惑:“这个人都快死了,还要让我给他刷牙?”
“当然不是!”护士皱了皱眉,“你没看到他器官组织上的那些黑色斑点吗?那是火药残留。你就拿牙刷把这些火药粉刷掉,不然病人会中毒的。”
这真是一项让人毛骨悚然的任务,因为这个病人已经被炸得不成人形,胸部看起来就像血淋淋的肉块。
我强迫自己把手伸进这带血的身体里,用牙刷清理火药残留。那时候医院并没有硬性要求医生们在工作的时候戴上手套,所以我就更害怕了。但我不能停下,因为我眼前的这个人命悬一线,我必须克服恐惧帮助他。我也很庆幸他已经被炸得失去知觉,不会感觉到疼痛或者害怕。
刚开始,我还有些恐慌,仍然感觉晕眩。但神奇的事发生了!十分钟后,我发现我的恐慌逐渐减轻,然后突然就消失了。就在这么一瞬间,我的恐血症被“治愈”了!
那时,我偶然发现了这种名为“洪水法”(Flooding)的治疗方法。在恐慌之时,我们不要刻意逃避,而是故意让自己暴露在害怕的事物面前,让自己充满焦虑。这时候,我们不要想着要如何战胜焦虑或是控制焦虑,而是向焦虑妥协,承认它的存在。最后,这种焦虑会像一支蜡烛一样自己燃烧殆尽,你自然就不再焦虑了。
在这件事之后,我爱上了急诊室的工作,而且我再也不怕血了。一群医生和护士能够充满同情心又如此专业地处理这么多复杂的、危及生命的紧急情况,这看起来简直就是奇迹。我一直很难相信我是他们中的一员,也很难相信我也可以为此做出贡献,甚至也不敢相信我现在就正在学习如何成为一名真正的医生。如果我没有如此坚定地投身于精神病学,我现在可能会是一个外科或者急诊室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