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法

调查法

研究人员经常进行调查,当然,他们调查的对象通常是人们对政治或消费品的看法。

在心理学范畴内,你也可以使用相同的方法来“调查”你的消极想法和态度。

我有一位名叫德博拉的病人,她是一位患有公共演讲焦虑症的心理学家。这对她来说非常煎熬,因为她经常需要给精神保健专业人士举办研讨会。虽然她在做公共演讲的时候一直都暗自害怕,但她仍然把工作完成得很好。不过,她总是觉得自己是个骗子,她认为心理学家是不应该有这种心理问题的。于是,我给她提了一个建议。我让她在下一次演讲开始的时候,问一下观众中有多少心理学家同样也受到公开演讲焦虑的困扰。她照做了。没想到,在场的心理学家中,有三分之二的人都举起了手。她感到惊讶的同时,也如释重负。你还可以使用调查法来寻找引发自己抑郁情绪的消极想法。

在费城工作的时候,我治疗过一组住院病人,其中有一位患有严重抑郁的病人,名叫戴安,她告诉我,她决定自杀。戴安一直患有快速循环型双相情感障碍,接受了整整十五年的治疗,服用了各种各样的药物,但这些对她的病情都没有任何帮助。而且,她的医生大部分时候都会让她一次性服用五种不同的药物,药量如此之大,她却仍然在每天的情绪波动之中苦苦煎熬。这已经是她第8次因此而住院了。

快速循环型双相情感障碍是最严重的躁狂抑郁症的形式,治疗难度非常之大。患有这种疾病的患者每年会在极度抑郁或极度躁狂发作之间循环多次。尽管患有这种病,戴安仍然走入了婚姻的殿堂并且育有三个孩子。她还开发了自己的设计网站兼职咨询业务,生意做得红红火火。

我问戴安,是不是无论能不能得到帮助,她都决定要自杀。

戴安回答说,如果可以的话,其实她也很想得到帮助,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似乎只有自杀才是最合乎逻辑的事情。

黛安感到非常沮丧、焦虑、羞愧、不完整、孤独、羞耻、绝望、难过和愤怒,并在她的“每日情绪日志”中记录了四个令人不安的消极想法:

1.这个病毁了我的生活。

2.我没有任何希望,我的病情不可能好转。

3.对我的家人和医生来说,我都是一个负担。

4.如果我死了,我的父母、丈夫、孩子和医生都会活得更好。

我问戴安想要最先改变哪个消极想法。她选择了第四个:如果我死了,我的父母、丈夫、孩子和医生都会活得更好。

在和她一起尝试了几种效果不甚明显的方法之后,我决定尝试使用调查法。

我问戴安:“你觉得如果你死了,你的父母、丈夫、孩子和医生都会活得更好。我知道这个问题听起来有些奇怪,但是你有没有问过你的家人和医生他们是不是希望你自杀呢?”

黛安承认她从来没有和他们讨论过这个问题,但她觉得自己很显然是一个负担,如果没有她,自己的家人和医生肯定会过得更好。

当天晚些时候戴安的丈夫会过来医院和社工们一起参加一个家庭治疗。我建议戴安,可以趁着这时候问问丈夫的想法,因为她觉得自己是一个负担的想法很可能是自己臆测的,没有任何事实依据。而且,现在她的家人们并不在这个治疗小组中,所以她完全可以现场问一问其他病人的意见,看看他们怎么想。我建议戴安问一问在场的其他病人是否认为如果她结束自己的生命,她的父母、孩子和丈夫会活得更好。

黛安拒绝了我的提议,因为她觉得在场的病人可能会因为想要安慰她而不说实话。但我仍然建议她可以找其中的几个病人先做一个小调查,然后我也可以再对他们做一次相同的调查,以确认这些病人们说的到底是实话还是单纯地只是想说好话安慰戴安。

戴安最终接受了我的建议,她转向坐在我旁边的年轻女子,问道:“玛莎,如果我自杀,你觉得我的家人会活得更好吗?”

“你肯定是疯了,你根本不知道你自己现在在说什么!”玛莎的眼里突然流出了泪水,“我的弟弟五年前自杀了,当时,他的卧室就在我隔壁。一天晚上,我突然听到了一声枪响,我推开他的房门,发现他用枪打穿了自己的头。”玛莎开始放声大哭起来,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她和她的父母至今都觉得非常难受。“我的小弟弟是负担吗?”玛莎抽泣着说,“确实是。他已经抑郁了很多年了,有的时候我们真的觉得他挺烦人的。但我们会因此希望他赶快去死吗?永远不会!我们都很爱他,我们希望他能活着!与死亡这件事相比,抑郁症带来的负担又能算得了什么呢?虽然已经过去了五年,但是至今我仍然每天都会想起他,每每想起他,我还是会觉得非常难过。我觉得我永远都过不去这道坎了。戴安,你的家人一定也很爱你,如果你自杀,真的也会毁了他们的生活。他们永远都不会从失去你的悲伤中走出来。”

听完玛莎的话,我问戴安:“你觉得玛莎说的是实话吗?”

戴安点了点头,她告诉我,她觉得玛莎应该没有骗她。

我注意到小组中一位名叫艾丽卡的护士,她的眼眶中也含着泪。于是我就让戴安也去问问艾丽卡同样的问题。

黛安也照做了,她转向艾丽卡,问道:“你觉得我应该自杀吗?我的家人会不会因为我死了就可以活得更好?”

艾丽卡也忍不住哭了出声,她一边啜泣,一边告诉我们她的儿子在二十年前自杀的事。她告诉戴安,儿子自杀带来的悲伤让她难以忍受,而且这二十年来,这种悲伤的感觉从未减弱。她一直在想着他,而且如果可以让儿子重新活过来,她愿意做任何事。

戴安又一个接一个地问治疗小组中的其他几个成员。所有的成员都回答了同样的内容。他们当中的很多人都经历过亲人或是朋友的自杀。他们都说,当亲人和朋友自杀后,他们觉得非常内疚、羞愧并且感觉自己永远地失去了他们。

还有些成员感谢了戴安,他们说正是戴安的提问让他们终于能够把自己面对亲人和朋友自杀时的无力感和无望感一五一十地表达出来。

接着,我问戴安,现在是否还确信“如果我死了,我的父母、丈夫、孩子和医生都会活得更好”这个想法。

戴安说她对这个想法的相信程度已经降低到了0分。而且,退一步看,这个想法确实也是非常不合理的。

戴安自己也觉得很奇怪,不知道一开始她为什么就会对此那么笃定。攻破了这个想法后,戴安还想知道她怎么能破除她剩下的三个消极想法,尤其是“这个病毁了我的生活”和“对我的家人和医生来说,我都是一个负担”。

我建议戴安和我一起扮演她脑海中正在互相辩论的两种不同的想法。她可以扮演她的消极想法并肆意攻击我,而我会扮演她的积极想法,对消极想法的攻击予以反驳。这种方法被称为声音外化法,第十五章中会详细介绍这种方法。

基于这个方法,我们展开了如下对话:

消极想法(戴安饰):面对现实吧,戴安。这个恶心的病已经毁了你的生活。

积极想法(戴维饰):这其实有点以偏概全了。毫无疑问,这种病确实很折腾人,但是戴安,尽管你有这种病,你还是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你一直是个好妻子和母亲,还养育了三个非常爱你的孩子。虽然平时经常有情绪上的波动,但你的网页设计业务也做得风生水起。我真为你感到骄傲。

消极想法:嗯,你说的确实有一定道理,但在过去的十五年里,你已经住院八次了。这足以证明,对你的父母、丈夫、孩子还有医生来说,你就是一个负担。

积极想法:是呀。我患有躁狂抑郁症,有时候我确确实实是一种负担。但你知道吗?我并不是自己想要患这种病的,所以,如果上帝希望我因此成为一个负担,那我干脆就成为一个负担好了。我接受这个现实。但我要尽可能地让这个负担变小!

听到我的回答,黛安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容,她问道:“你是说即使成为负担也没有关系吗?”

“当然没关系。”我斩钉截铁地回答,“如果得病就是你的命运,那就接受命运。命运的安排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并没有错。你的问题不在于你到底是不是一个负担,而是你一直在责怪自己,并且不断地告诫自己不可以成为大家的负担。但事实上,每一个人活在世上都有成为负担的时候,这也是我们生而为人的一个特征呀。”

戴安的脸庞仿佛突然被点亮了。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她完全可以简单地接受自己患有躁狂抑郁症的事实,并且可以允许自己成为一种负担。而恰恰也正是在戴安顿悟的时候,在她真正接受了自己可以成为负担的事实的时候,她不就再是一个负担了。

在戴安的案例中,比较有意思的一点是,躁狂抑郁症本身并不是她痛苦的真正原因。虽然学界普遍认为这种疾病是一种生理性的病症,但戴安的痛苦实际上源于她扭曲的消极想法。因此,当她能够识破了这些消极想法的时候,她的抑郁症自然就消失了。

当你的消极想法中包含“读心”这种扭曲认知时,“调查法”就是一种很好的实验方法。因为你有这种消极想法,所以你总是会对别人对你的看法“妄下结论”。当你觉得别人对你不满意的时候,你可能就会感到焦虑或抑郁。当然,有时候确实存在真正的冲突,你可能需要与其他人谈一谈,化解矛盾。但有的时候,这些冲突并不存在,是你的大脑想象出来的!你可以问一问身边的人,并找出答案,而不是对其他人的想法和感受自顾自地进行假设。这种方法看起来好像很简单,但有时它真的非常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