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导意象与内在情思

一、主导意象与内在情思

主导意象是指处于杨梓诗歌作品中心位置的意象,它对全篇作品具有统摄作用。离开此,杨梓诗歌作品就会散乱破碎。故,若把杨梓诗歌看作是一串珍珠,主导意象就是贯穿珍珠的红线;若把杨梓诗歌作品当作是一个完整的轮辐,主导意象就是轮毂。杨梓在其诗歌创作中表达意味寓意要依靠意象来实现,他更乐意以主导意象来达到此目的。因此,杨梓对主导意象之选择常常是十分用心而独具特色的。他把欲表达的寓意寄托在主导意象上,这是诗人由自我走向作品,又由作品走向读者的途径之一。杨梓的诗歌创作中以意象为表达方式的作品很多,几乎俯拾即是。比如《杨梓诗集》中的开篇诗《爱诗者——都是上帝的情人》不但是如此之作品,而且特此表明他的整部诗集都是如此。在诗人心中,不管你是物质的贫民,还是才情横溢之人,诗不分时空,不分男女老少,它“只把灵感赐于诚挚的爱者/拒绝一切罪恶之手”,因为“诗是阳光里的雨露/是精神之梦的源泉/你潜心追求于诗/诗就会陪伴于你/缘于诗/你的心就会得以复苏/会以全新而博大的力/爱一草一鸟/爱你所不爱的人/用你的爱/包容天空与海洋/你就会感到/苦涩深处的一丝甘甜/这就是上帝的爱”。诗成了拯救人类的上帝——诗是阳光里的雨露,是精神之梦的源泉,这就成了爱诗者的骄傲。诗既然成了爱诗之人的上帝,那么爱诗之人自然就会把诗视作人类的神明之光,视作祛灾祈福的吉祥之物。“诗 会开掘你/让你看见另一片纯天净地/诗 会广阔你/让你的爱放射出恒久的光芒/诗 会拯救你/让你踏上通向辉煌的坦途//爱诗/这是你最超然的选择”。诗与复苏的人心之融合,与一草一鸟之融合,与传统习惯之融合,说明诗可以显现人类现代世界伟大文明之意味。在人们还没有普遍醒悟过来的情况下,虽有少数先觉者意欲摧毁一个无爱的世界,可无爱之世界仍然存在,甚至深藏于人们的灵魂之中,还必将受到崇奉。故,杨梓在开篇诗中不断借用“上帝”这一主导意象传导出在无爱的世界里人们意识的顽固性与延续性。杨梓是一位对旧的无爱的世界持严厉批判态度的诗人,《爱诗者——都是上帝的情人》正是这一思想的深刻表征。杨梓的这一意象既准确又鲜明饱满地把无爱世界思想的凝滞不变与历久不衰之特点作了相当深刻的暗示。

《黑嘴唇》一辑显示了杨梓主导意象营构十分明确之目的。诗人在题诗中写道:“有位名叫小水鸟的女孩/飞翔于我的梦里梦外/我为她写诗/她成了我的第二母亲”。在这里,杨梓的主导意象是各种不同意象围绕“爱”与“她”产生之焦点。《爱的独语》里的主导意象是:我“面对世界”,已经打开了浪漫的自己,敢于在人们面前“吻她夜一样的双唇/尽管热吻是一次死亡/但也是一次真正的复活”。因此,这爱能不能真正复活,成了问题的焦点。从整组诗与后面的诗作看,诗人完全“复活”了“爱”这个主题。这本身并不包含多少社会意义或社会价值。诗人描述“爱”以后产生的疯狂般的快乐与不可抑制的自豪,是诗人为自己找到了想找的东西:“爱是幸福的痛苦/情是抹不掉的记忆”,当捧起“她”清秀的脸庞时,才看清“她”是诗人的第二母亲。诗人幻化为《野草一束》中的一个守门人独自观察:“她”睡得那么香甜;此时那种本质的泪水从心底流出;诗人幻化的自己站在了“她”的睫毛上“看门”,有喝不完的酒。他想告诉无病呻吟的诗人与假装高深之学者:这里才是一个充满爱的圣地,才是一个能没有虚伪的精神之地。他的胸中升起一股勇敢,升起一股男子汉之气概。诗人将“爱”与守门人、无花果、孤独、烟灰缸、桥、鞭炮、雪人、猫、青鸟、坟头树、小水鸟、城堡等置于个体的高处,却又让个体超越了它,实际上是运用超越那看似不可超越的爱与所有纯属个体之行为,展示了个体生命不断超越自我之精神求索!由此可知,《野草一束》并非一种自然高度与难度,它喻示的是人的生命的某种高度、人的精神的某个极限、人的活力的某种高蹈。一束野草跨越“爱”,就是跨越自我,也就是征服自我。野草囊括的主导意象之营构,把杨梓对高亢激越、不断追求的生命力之认同与倡导作了画龙点睛式的创造,也作了光彩四溢之透射。

我认为对杨梓意味造型创构之理解,往往就是寻找到诗作的主导意象。一旦确定了主导意象,并对此深挖,其中蕴含的寓意也就豁然开朗了。理解《野草一束》之关键,就是要以野草所囊括的主导意象为对象加以阐释。其实,对杨梓整个诗歌作品之解读与阐释,皆离不开主导意象,我只是为了叙述之便任意挑选几首来证明罢了。眼睛营构了太极图上的鱼被活活拆开之意味造型:一是一阴一阳地被镶嵌在这里;一是它们本就是天生一对,皆讨厌黑暗,热爱光明,却被大鼻子遥遥隔开。“天生的一对”又均厌恶黑暗而热爱光明,说明上天已赐予爱,遂成新人;但偏偏被活活拆开,一阴一阳,成为两界,最终鱼不能游到一起,常有魂儿游出;那样的鱼,在任何江河湖海里也是“泪水涟涟”,即便是有声音轰烈地震荡于水面,它也变得缄默无声了。它一面为了表白而“沉默了所有的节日”,一面又不管你能否听到它急切的呼喊,它都必须在今宵点燃自己。它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喊破苍天、红遍大地,新的爱的世界就要在内心诞生了(《鞭炮》)。人类的一切憎恶、郁闷、愤懑、苦痛与烦恼,皆会在它的“眼睛”里冰消雪融,从而充满永远的青春与永远的快乐。为了实现这个愿望,与“烟头”保持一种不远不近的距离,小憩的时候给别人让了路而自己无路可走,只能默默返回小屋,打开红皮日记整理往事,那时的故事接踵而来:有创造之幸福,有成功之喜悦。然而,每一段故事毕竟都是一场梦,都是幸福之悲伤;但还是坚定了爱的意志,仍然呼唤着心中之爱,认真地完成了旋转的白云深处的一个雪人,就像是完成了自己一样,有杨树做证——他们依偎着雪人,捕捉心灵深处最动人的那一瞬(《雪人》)。天晴了雪人依然存在,像梦一般不断重温。此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人类不能完全在世俗之生活中得到自救。杨梓通过不断迭出的意象,说明人在心灵之中,只能造出心灵之爱,虽然单纯之爱并不能够真的拯救与解放人的心灵,但总意味着人可能会一时离开尘世而超越凡俗,却又缺乏忍耐与坚强而永远超越尘世与凡俗。诗人似乎听到了爱的召唤,并为其而屈服,正是听从心灵之召唤,为爱与心灵而屈服。当人为这爱之声所牵引所羁绊时,他不可能达到生命之最高境界与精神的顶点。诗人向往的是超越尘世之心灵自由,可是诗人又深深地体味到尘世与心灵无法隔断,故诗人以向往之爱而无果暗示了此种超越而又无法超越的人类困境,及因此种困境而产生的某种心灵与精神的紧张感。

我们应当注意的是,杨梓诗歌作品主导意象的意味寓意之透射是丰富多样的。诗人围绕着主导意象之衍变展开了多方面的意义延伸。如此,主导意象的意义透射不仅没有丧失,反而处于多种意义之中心,构成一种意义之网。在《鹰》《丹顶鹤》《雁》等诗中的主导意象就是如此。鹰乃生命力与创造力之意味寓意,含有自由与成功之深刻意味。诗人以鹰命题,并将鹰的命运与人的命运相互映照,就是要通过这一意象来透射诗之主调:只有不懈追求自由与胜利,严防重复历史的悲剧,才能到达生命创造之顶点,实现自身的价值。然而,对于不同的物象来讲,鹰的不同变幻透射出来的意义也就不同。行走在草原的荒漠的牛,饱受磨难却又高飞的鹰;荒漠与苍穹之阻力没有阻挡住它们勇敢前进的决心,一切悲剧也没有摧毁它们的意志。鹰与牛均是胜利的精灵,一个占领苍穹,一个死守荒漠;二者都是信心的精灵、创造者的精灵,是来自现实世界又驾驭现实世界之强者。丹顶鹤则是另一种境况。它面对一如既往平静的小河与芦苇荡,仍然翱翔于蓝天;它知道那个温柔的女孩在哪里,它就是日夜追逐小女孩的人之化身。丹顶鹤追求纯粹的爱,它有过成功,有过在沼泽地里的苦苦挣扎——发出微弱的鸣叫,最终还是缓过气来,带着圣洁的灵魂悄悄地起飞了。所以,丹顶鹤是现实世界成功者的代表。雁也应当高飞,但它被罪恶的目光“击落”了,一颗血淋淋的头从这座城市的上空陨落。这里的鹰、丹顶鹤、雁之间的关系非常特殊。其实,这些都是诗人设置的勇敢顽强、不屈不挠、善良文明的“活标本”,都是诗人创造的意味寓意深邃之艺术生命。它们被诗人抒写为翱翔于天空的大鸟,都喻指有血有肉的当代现实世界中能够勇于走出荒漠的勇敢之辈,是能够率先寻找到充满爱的崭新世界的代表。杨梓此类意味造型的创造及设置可谓“三象”一用,或综合为“一象”多用,不仅透射出它们的基本意味义,而且透射出它们可能有的共同命运所包含的不同寓意。杨梓诗之主导意象的营构是简约又丰赡的,此乃对主导意象透射功能的一种极大之拓展与充实。

主导意象之选用,不仅是杨梓诗歌创作艺术匠心的问题,也是牵涉杨梓诗歌美学风格与艺术成就的问题。主导意象不仅能够主导一首诗歌从而透射其寓意,也可以主导一个诗人,透射此诗人之基本美学走向,并确定其艺术创作风格。《黑嘴唇》《野黄昏》《天涯路》《无宝镇》四辑,均是明证。正因为杨梓拥有了主导意象,他的诗歌创作路径才非常清晰,美学风格才非常奇特,令人十分喜爱。也正是这些主导意象透射出杨梓那隐秘的内在情思,成了他所特有的意味造型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