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名意象与凝聚古今于一瞬
现在,让我们把阐释之角度从诗人之抽象玄思转移至具体的作品分析方面。如前所言,杨梓诗歌意味造型美学是最具有时间性的美学,倘若说时间就是历史世界之表征的话,那么说杨梓诗歌意味造型美学是最富有历史世界性的诗歌美学,并非夸大其词。应当说明的是,杨梓诗歌美学中的时间概念范畴,是他作品造型体系的建构方式与表达方式。它涉及的是诗人诗歌美学的基本题旨与表达问题。
杨梓从现实世界中获得、形成的具有普遍意义的审美体验与思想,大都采用直接呈现实际生活之方式创造普遍与个体相融合的意味造型,也采用抽象之方式来建构喻象世界,或采用二者相互渗透、相互融合之方式引领接受者去寻幽探胜。在杨梓的诗歌美学体系中,这些时间概念范畴仍然是意味造型建构的一部分。故,我们应从诗人作品之造型体系着眼,而不能从某些局部图景立论。杨梓《时间献诗》中之时间,庶几包罗人生与世间万物万象之关联,亦即说,在杨梓眼里,人世间之万物万象皆与人生有关系,人生与万物无不存在着时间之关系。如二十四节气,诗人就由二十四首诗建构而成;在《分秒之遥》中就由《树叶》《无迹》《念头》《一个词》《不断》《失眠》《地点》《存在》《握着》《一把沙》《恍惚》《形状》《可能》《颜色》《味道》《触及》《开合》《在此》《在意》《在心》二十首诗构成。从这些诗题,我们可读出一些别样之感叹。诗人是以浸渍着时间之感叹,具体地表达着人类生存世界中奔涌的巨流怎样在不同的条件下显现出惊世骇俗的色彩;对于人类的某些经历,人世间的一些不同之物的画面,诗人运用时间之概念范畴给予了非常逼真的概括与凝聚。给人的印象似乎是在长则逾越千载、短则分秒之间等或长或短的时间中创造了诗歌美学世界。
当我们深入追寻人、物与时间的深层意蕴时,就发现对人、物与对时间中的造型,皆不能只从表象来看,而应当思索它所暗示或象征的普遍意义。如《念头》一诗:“可比光速更快的还有念头//一念之间穿越了太阳系/以金木水火土命名的行星一闪而过/大禹的青铜巨斧劈开山梁/汹涌的黄河流成了银川平原//而从天堂到地狱的距离/无法用里程丈量,也不能用时间计算/就在一念之间,比一秒还快的一念/犹如一个眼神//显示着心灵的有所需求或有所拒绝/或者是躲避善恶之间的河流/是的,当脑海闪现一个个念头时/心已是你波涛汹涌的海洋”。人的一个念头便可以将古今凝聚于一瞬,此即时间之力量。如果仅仅就此一行为本身看,就会认为这是为了表达一种勇敢与拼搏的人类进取精神。其实,对念头这个抽象意象从时间层面作如此阐释,是远远不够的。因为诗人在此建构的美学造型系统,在刹那间的宇宙万物形象体系中,皆为人类意识的产物,也乃人类民族文化、历史传统在人的心灵间之凝聚。念头深切地表达了人类对宇宙万物之眷恋——作为中华儿女之一员,当然会对脚下这片土地产生深深的依恋。诗人在一念之间特别营构的黄河与“善恶之间的河流”意象关联,意在暗示或象征中华民族从古至今战胜邪恶、勇往直前的精神联系。民族精神与心灵相互渗透、融为一体,恰如“波涛汹涌的海洋”。虽然,黄河流域是中华民族祖先之家园,中华民族历史上无数可歌可泣之事件,皆与黄河有不可分离的联系。《念头》所描写的时间与黄河之关系已远远超出了黄河本身,也超出了时间的一系列覆盖本身,这个意象是诗人当作喻体来创设的。诗人通过时间,凝聚与创造了一代代中华儿女与文化传统之关系,这里将时间与普遍、个别的结合,正是直接暗示的意味造型模态,其审美方式是象征性的意味造型方式。
如果我们不是从诗作具有的普遍性内涵(一般)与造型体系(个别)的审美关系之特征着眼,就有可能对《念头》的时间产生误解。因为在杨梓的不少与时间关联的诗篇中,皆存在着象征性意味造型的细节、意象或景物,有些诗篇中的造型细节、意象或景物还反复出现。从整个诗歌美学造型系统看,这些造型的细节、意象、景物只是局部之嵌入,对题旨之表达仅仅起强化、烘托之作用;就整体意味造型看,则直接体现的是时间性凝聚机制。此类作品,其审美方式当属于时间性审美方式。譬如在《时间献诗》中,“银川”这个地名作为诗歌的审美意象,多次出现在不同的诗句当中。“银川的春天永远姗姗来迟,承运的东南风/常被秦岭阻挡,即使翻越也是蹒跚不已”(《立冬》);“大禹的青铜巨斧劈开山梁/汹涌的黄河流成了银川平原”(《念头》);“如何将这一秒放进银川/让这一秒留下可辨的足迹/比如节日夜空绽放的焰火/或者把银川放进这一秒/哪怕只放进去银川这个地名/让地名闪烁出时间的光泽//夜深人静,你在一秒一秒地流淌/流入银川的身体”(《地点》);“银川的四月并不残酷/只是供暖结束,家里冷于室外”(《四月雪》);“直到另一双目光出现于银川街头/一种朦胧而清亮、温柔而坚决的光”(《眼神》);“喜鹊立于树梢,成了银川的市鸟/带领成群的麻雀,在小区飞来跳去”(《泥土》)。诗作中反复描写时间中的“银川”,让“银川”这个意象出现在不同的诗句当中,且构成了诗人美学的造型世界,其意味深长幽远。但从造型系统看,诗歌作品以时间为中心,在时间与地名、季节、年月、人等多种社会物体关系中,采用了多种多样的时间结构方式,揭示了作品时间性的物体世界与现实世界之意义。对杨梓来说,物体世界中事实上发生之时间是确定的、不可更改的;但如何来进行诗歌美学建构,物体世界与现实世界、与人类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这种对实在世界之结构时间却是不确定的,它服从于诗人对此客观世界之理解,服从于诗人在此客观世界中营造出什么。此一点正好说明了人理解与阐释客观世界的自觉性,说明了诗人对客观世界之描述不是被动摹写的过程,而是一个能动的探索与发现的过程。更进一步说,时间范畴之差异,是由于诗人主体反思时间与诗歌审美建构时间的时间距离,更是由于诗人对时间之审美体验,由此产生了一种独特的现实主体世界与物理客观世界之对话性,进而使熔铸在诗歌文本中之诸多时间范畴带有某种耐人寻味的美学内涵。所以,反复出现在诗句中的“银川”,犹如一个个令人遐思的不同的历史与现实交汇的多彩世界,成为人们在此生存、拼搏、拓展、延伸生命的象征性意味造型世界,深化了诗歌美学的基本意旨,建构了诗歌美学的氛围。此种象征性意味造型世界的精心营构,不仅没有干扰作品时间方式之采用,而且使意味造型中之图景更加丰富多彩。就这些作品之时间方式看,其均建构了整个诗歌美学的造型体系;个别的丰富的“银川”意象、物体世界与普遍性之意义,水乳交融,相互渗透。但诗人为了拓展时间性创造了抒情色泽,建构、描绘了多姿多彩的意味造型景物:以四月雪、五瓣丁香、泥土、繁星等纤柔、纯洁之景物意象,表征了人们的社会心理、现实性格;以四季、年月、人的感叹等实在、抽象意象,建构了幽邃的审美通道。就时间中这些有关“银川”的意味造型世界的丰富多样看,“时间”是凸显的,庶几构成了一条条价值深邃的意味造型链。不过,在杨梓整体诗歌美学造型系统中,此“时间”之意味造型链只是一种美学建构方式而已,其诗歌美学价值、思想等,诗人对现实世界之认知与评价,主要体现在一连串的客体世界之凝聚与诗人之感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