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的不同世界

一、瞬间的不同世界

杨梓诗歌中存在着虚幻时间与实际时间,这两种时间的本质差别就在于诗的结构与诗的逻辑形态。诗人作品的结构,不同于我们根据实际的生活世界所预想的那种单一逻辑,诗人作品创造的虚幻时间,是一种不同于日常世界的时间意象,即它显示出的是一种不同于日常世界之形态与时值。

“贺兰山间的一条无名小溪/是另一种时间,从太阳神的峡谷/叮叮咚咚地流向千里戈壁/我逆流而上,小溪却突然消失//难道没有小溪,只是我的幻觉/眨眼之间,耳边又传来溪水的另一种声音/我蹲下来,果然触到水的清凉/一捧溪水从指缝间轻轻滴下//小溪一直都在山谷轻流/突然消失的可能是我的感觉/是一秒还是五秒?或者此刻才是清醒/其余皆在你的梦里,包括清凉”(《恍惚》)。此处对时间经验作了一种特殊的抽象,即时间是纯粹的连续,它被一系列与物体世界无关的理念事实所象征,却按唯一的连续关系排在一个变幻无限密集的思维链条中。通过诗人的此种意念想象,时间就变为一维之连续统一体,时间就是某一片断可以取自任何一种外延的“瞬间”推衍其后的任何一个“瞬间”。小溪是另一种时间,小溪突然消失可能是“我”的一种感觉——是一秒还是五秒,还是更多或更少?诗人叙述的每一个事件,恰恰可以在序列的某一点上找到,并完全可以把握它。杨梓在此富有创见的时间范畴,同我们直接从经验中体验到的时间大不相同。因为现代科学时间作为并列的多维结构,是时钟时间,它的全部逻辑特征就是从一维时间的直接经验中抽象出来,它并非唯一可能的时间。它在逻辑上与实际操作方面是以人们的感觉为代价的,此类审美趣味的感觉我们不能忽视。所以,我们从日常生活中得到的大量时间经验——关于时间的直觉认识,如果不与杨梓诗歌美学的建构形式融合渗透来呈现,就不能被当作“真实”来认知。因为时钟时间的基本原则是变化,它由仪器状态的对比来计量。不管此仪器是不同位置上的“太阳神的峡谷”,或“叮叮咚咚地流向千里戈壁”,还是“耳边又传来溪水的另一种声音”的位置,分秒就是通过一系列特殊感觉的相互关系而区别的。在杨梓的诗歌美学中,时间有时是一种状态,有时是一个瞬间,无论诗人选择什么样的意象,它都用审美符号来表示,故可作无限的想象。从某时至另一时间之变化,则按照状态的不同得以建构。

在《形状》中,诗人写道:“每一滴水滴下悬崖时/与另一滴水之间正好是一秒/六十秒的水滴汇到一起成为一分钟的水滴/然后掉下悬崖。如此汇聚//三千多万个水滴便汇成一年的水滴/三十多吨水该是多大的一滴/该怎样从悬崖滚落下来/怎样的大地才能承受这剧烈的一击”。可见,变化并非再现物的变化,而是通过不同状态的对比得以呈现,水滴本身并无变化,此种感觉乃暂时之感觉,故时钟时间是纯粹的、单一的,可当作一维体系看待。然而,杨梓的诗歌美学中的时间经验就不同了,比起“长度”或两个被选择“瞬间”(秒)之间的间隔,它包含了更丰富的审美意蕴。因为在时间经过中,还包含着诗人比喻地称为“小溪依旧向东汇聚,流向今日”之内容。从主体方面说,时间单位可长可短,可大可小。诗人认为:“秒不在,或者把秒抽出/那么分钟、小时就会塌陷/就像一堵墙,去掉构筑墙的砖/墙,仅仅是一个与历史甚至传说有关的词//对秒产生怀疑会延伸到秒的极致/最快的无量秒和最慢的无量年/就是对我自己的反思:肉体与灵魂/我在此,秒也在此,反之亦然//秒以人的生命形式而存在/只是常被忽略,没有看见树叶飘下/但一片片落叶已经铺满昨天/从枝头到大地,秒在树叶与落叶之间”(《在此》)。

正是诗人极为丰富的人生思考与审美思考,创造了时间、世间物体、人类的生命意识以及反思的不可分割,其被诗人所建构的审美形式所充满,就如空间被物质形式充满一样。另外,诗人的意味造型创造所必需的审美元素,必须能够作为审美对象进入审美主体,直接与人的灵魂交融为一。充满了时间意象的是审美张力——肉体的、情感的或者理性之张力。时间对于人类之存在,正是由于人类产生了张力或消解了张力,它们独特的组合成为一种更长更大的张力方法,均有助于形成时间形式的丰富多样性。如果我们从杨梓的诗中仅仅只能体验单一连续的器官张力,那么审美意识中的时间可能就会像时钟时间那样成为一维体系。然而,杨梓诗歌美学的生命,始终是凝聚各种张力同时发生的密集结构,时间“以人的生命形式而存在”,由于每一个意象的审美张力均是一个时间尺度,因此,量度本身各不相同,这势必让我们的时间意象辐射为世间物体的不可比性,显然会在瞬间的审美意识中被统一地渗透融合为一个清晰的造型模态。当杨梓诗歌作品作为接受者的一种审美体验参数时,其他毫不相干的物体逻辑就失去了表达的可能。所以,“从枝头到大地,秒在树叶与落叶之间”的审美张力,总是处于一种心灵深处或隐蔽的地位。“你从心头划过/我能感到那一道道或深或浅的划痕/而秒会在心头留下什么/是一支铅笔一画一画的描写吗//关键是你有无痛痒/怎样才能证明,就像庄子的鱼/我已呼唤你为女神,称你为哎/哎,你有感觉,只因秒像你的细胞//你一秒一秒划过无量之心/划过血肉与铁石,山谷与天空,流星与黑洞/但你的脚步会触及不同的世界/会缓慢一些或一闪而过”(《触及》)。时间从“你”的心头划过,“你”并无任何感觉,但“你”又感觉留下了什么,从审美世界中搜索体验或体验角度,这些触及的世界则又给了时间意象经过的一种形式,成为支配你审美意识的张力形式,会让你“触及不同的世界”而使时间“缓慢一些或一闪而过”。这如同每一个具体的艺术生命中发生的那样,过程的直接经验当然是实际的,与时钟或速度计的走动一样确实,同时又像世间物体世界一样,仅仅是体验的一部分,实在时间是杨梓诗歌美学创造的虚幻时间之原型。在此,我们可以充分体验到被诗人描绘的纯粹时间意象,思维的各种张力被转化为审美对象之张力,各种实质性内容转化为意味造型的实质性内容,各种外部世界的要素为意味造型的要素所替代。杨梓诗歌美学中的时间,是经过心灵体验的意象,从现实世界中抽象出来,进而成为自由的、可塑的与完全可体验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