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与近的审美聚焦
杨梓既注重具象叙事,又醉心于抽象造型叙事,并将二者融合,以此作为延展自己作品容量的叙事方式。《西夏史诗》是一部优秀作品,它既有一种诗哲交融的直观性,又具有一种历史的写实性;既有具象又有抽象,既有厚重又有深度,也有审美世界对历史世界之“变形”;史诗明显在暗喻人类对以往历史世界的探索与发现,并由此建构一个超诣幽深的审美世界。史诗的具象叙事与喻象造型叙事相互整合,使作品整体显得丰满充盈。具象叙事包含在整体性意味造型叙事之内,成为意味造型之局部。这些叙事的背后又涵容着言外之旨、象外之意层面:首先是一种心理机制与意识行为,史诗中表现为“我”在叙述,整部史诗都是叙述之产物;其次在史诗中,叙事同时是结构情节的方式,是叙事形式,也是一种主题模式,也就是说,杨梓是以叙事来结构《西夏史诗》的,叙事也成为一种艺术主题;最后,叙事也是一种诗学方式,它使《西夏史诗》超越了具体的史诗本身,而升华出关于叙事的一些普适的诗学范畴与诗学元素,上升为对人类叙事机制的全方位的美学探索。
史诗作品凝聚了深刻的思想内涵,并带有一种普遍性的审美意蕴。按此意,《西夏史诗》中的《日月石》《葬雪》《歌唱有风或无风的毡帐》《问询一棵生命的树》等诗篇,均属抽象性整合的意味造型叙事方式。作品虽然具体地描写着诗人选定的意象,但这种意象是在抽象的意味造型叙事中运用的意象,故作品自然具备一种直观性。这也是喻象中的具体性,实在中的审美性,抽象中的寓意性……作品由此深邃,耐人咀嚼。《日月石》写党项族看似如石山那样平实,却又像偈语一样深远。《葬雪》的造型叙事属于明显的抽象意味造型叙事,并不晦涩朦胧。在《歌唱有风或无风的毡帐》中,“他恍然如梦地从雪地上站起/扯过仅有的半块羊皮扎在腰间/风却扯过黎明前的黑暗穿过他的身体/穿过红桦树留下淅沥不止的疼痛/掩面的长发树成猎猎飘扬的旗帜/冰蓝色的风绕过一顶顶凋零的族帐/女人颤抖的歌声里泪滴滚动/在他的心上滚成一只只燃烧的羔羊”。诗作写毡帐上落满了火箭,党项人失去的是家园,留下来的是傲骨、精神与灵魂。《问询一棵生命的树》乃诗人见解精要、意在颂赞历史生命的话语,是诗人在抽象性意味造型叙事中融入的具象叙事,刻意探求的多层级审美建构凸显——实与虚、物与意、景与情等融合互渗,充满着历史的写实与审美精神。此种植物谱系的描绘,体现着植物的意象特性与党项人内在的统一,是党项人刚健顽强、粗犷不屈的精神体现。诗人通过植物谱系的意象,写出党项人即使遭遇铁骑“砍伐”也仍体现出一种生命境界,并永远充满希望与力量。亦即说,此诗不但写了象征党项的高原大地之树,而且写了历史世界中的党项之树、文明之树。
杨梓是一位以深邃审美世界建构为创造特质的诗人,他对抽象性意味造型叙事之体味精微。因为他悟出了抽象性意味造型叙事之独特功用:审美层级的升华与深化,常常通过借象寓意、以意造型来呈现。此在他庞大的《西夏史诗》造型叙事中体现得淋漓尽致,西夏历史世界中的超越意味蕴含在诗人的造型里。深夜之星空,有一种寂寥之感,不论是“日月石”从党项人头顶飞过,还是落雪之碎片飘向为党项人送葬之人群;不论是一顶顶分不清是女人还是月光凋零之毡帐,还是一棵棵穿越天堂天境人间地界地狱的生命之树,均是意味造型建构的外在形貌。此是诗人在提醒自己:在走进历史世界、阐释历史世界、表达历史世界时,一定要把超越性造型即意味造型叙事作为自己建构美学大厦之重要手段。只有在造型叙事中蕴含着深刻的历史精神时,史诗才能到达历史的超越境地,才能真正地、审美地把握与表达历史世界。所以,我们试图进入杨梓的史诗世界,是无法从传统的现实立场和现实角度进入的。他的史诗展示的是一种“存在”的历史可能性,从可能性维度总体把握《西夏史诗》,可能是比较恰当的一个角度。
以抽象性意味造型叙事达到史诗的超越性,是杨梓融入具象叙事符号的重要选择与追求。这其中所显示的是意味造型的叙事模式首先把历史世界的空间适当拉开,对其进行远距离的审视与聚焦,而具象叙事又将历史世界适当予以贴近,对其进行近距离的观照与摄取。其结果是,对西夏世界的远距离审视与近距离摄取的交融,导致史诗作品既有一种幽深无限的寓意让读者领略,又具有一种身临其境的体验。因为杨梓在《西夏史诗》中揭露了封建王权的专制性、党项族人为寻找家园之困苦及其精神的坚毅性,故他的史诗代表着当代中国史诗美学生命的形式与艺术的形式。对历史意义的探求始终是由叙事者承担的,有了一个站在终点的叙事者,就可能使叙事者在其后从外部的超越角度高屋建瓴地观察自己。作为当代历史精神的破译者,与其说杨梓在作品中批判了封建王权统治者对庶民痛苦的无所顾忌,倒不如说,杨梓对饱受历史困境之苦的党项人有一见如故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