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而上之愉悦与压缩宇宙

二、形而上之愉悦与压缩宇宙

诗人作为精神、智慧之存在,在现实社会之环境中,一旦不能摆脱个体需求之缺失,痛苦便会油然而生。此种痛苦对情绪、心理、精神,乃至对具体的物质存在——人的肉体形成器质性的伤害,成为内外一体而一致的痛苦存在。显然,这样一种存在是彻底的、完全的,甚至是干净的、透明的,反而具有超乎一切精神、物质现象的“形”。于是,人的精神、智慧需求之缺失,便转化为实实在在、明明白白存在的伟大与无限,缺失本身倒是与不可被限定的满足相一致。杨梓正是在这样的时代痛苦中感受到形而上之愉悦,绽露出恒久之微笑。因为他知道,谁也不敢肆无忌惮地说:自己获得了精神、物质需求的彻底满足。人的精神、物质追索的永不停止,使人的智慧不但被永远发掘着,也被永远发展着,不可穷尽也不会中止,也许会直到地球在宇宙中毁灭的一天。

《西夏史诗》正是以它自身的人本精神的形式存在着,在不断地被接受、被挖掘、被深化、被延伸着,也正是在此意义上,“你把它读完之后,里面所描写的人物会栩栩如生地出现在你的眼前,神态逼真,须眉毕露,——你可以感觉到他们的脸,他们的声音,他们的步伐,他们的思想方式;他们永远不可磨灭地深印在你的记忆里,使你再也忘不掉他们。作品的整体掌握住你整个的人,完全渗透在你里面,而作品的局部,却只有在对于整体的关系上,你才觉得是牢记不忘和栩栩如生的。你越是把这样的一部艺术作品仔细诵读,你对它的内在精神的理解和掌握,就越是变得深刻、细致、割裂不断”(《别林斯基选集》第二卷,第196页)。所以,人的本质是什么?人之为人的特性就在于他的本性的丰富性、微妙性、多样性和多面性。马克思认为,在其现实性上,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此一著名论断表明马克思对人的认识已基本完成。不过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作为人的本质,是一个不断变化、发展的系统,就其现实性而言,人的本质在社会中的确认以及使此种确认得以实现之条件正是人对物质与精神之不断需求。而对精神之追索,使《西夏史诗》的艺术形态的美学意义非同寻常地纯正起来,其意象的力量显示出强大的艺术生命价值。此种艺术生命生存在真正的时间里,这种时间将历史与未来融合成一个有机的整体。诗人的执着与自我抚慰,恰恰是人的精神自身在宇宙之中绝不能被替代之特质。历史文化记忆贯穿于整个史诗之中,故在《西夏史诗》中诗人打破了传统的时空理念,将历史的事物与现在的事物、未来的事物融合为一。

在《贺兰山岩画》中,诗人这样写道:“一群仙鹤跳在水的两旁/一只山雀从符咒里探出脑袋/一对弓箭架起雨后的彩虹/一头猛虎的体内栽满栅栏/一顶草帽戴在孕马的头上/一个长着松树的头颅走在风中/一截城墙上摆满盛酒的瓷碗/一道蜿蜒的山丘放射着星光/一只雄鹰守护着襁褓中的婴儿/一个勇士向猎物的嘴里插进双臂/一位盘髻的女人怀抱吮奶的羔羊/一行西夏文字使出征的羯鼓咚咚作响……贺兰山上,你像穿越历史的万红月……自苦井沟升起于麦如井落下/驳马的身上骑着十万将士//贺兰山上 一代一代的凿刻者从山上走过/没有刻下他们的姓名/一代一代的凿刻者把画留在山上/自己却躲在画的后面//贺兰山上,一次次死去又一次次复活的盲女巫/将她的眼睛变成太阳和月亮/照耀着开在石头上的花朵/刻在骨头上的神话传说”。在此,诗人将夏、商、周历史符号与贺兰山岩画符号以及20世纪人类发掘的贺兰山岩画符号交相穿插,相互辉映;甚至将西夏人的生活习俗与当今人类生活习俗亦交相穿插,相互渗透;将历史时代的精神文化在重叠的意象中熔铸在一起,此乃《西夏史诗》的审美效果在我们的心理体验中产生的一种强烈印象。史诗之真实将人类的普遍性以及人类存在的一切层面与诗人之个性也融为一体。这是一部意味深长与浓缩的作品,这是《西夏史诗》整体意味造型的创造。诚如赫拉普钦科所说:“人,这是压缩的宇宙;心理学,这是压缩的包罗万象的科学。莱蒙托夫在毕巧林(长篇小说《当代英雄》中的主人公)日记的序言里写道:人的心灵的历史,即便是最渺小的心灵,也比几乎整个民族的历史更有趣,更有益,尤其是当这种历史是用成熟的头脑对自己观察的结果,并且把它写出来并非出于博取同情或哗众取宠的虚荣心的时候,更是如此。”(《赫拉普钦科文学论文集》,第63页)可见,杨梓创造的《西夏史诗》是一种文学的哲学表现,是支配与浓缩着种族、历史、时代和文化,并使它们可以为人所理解、阐释的一种审美价值观,无论如何也都指向它们的想象,并在史诗艺术里得到体现。诗人通过意象之营构与语言具体表现出来的造型和事件的迅速更迭、延续是清楚明白的,此一运动使我们能够看到个体存在以及人们的心理发展动力。别林斯基说:“世界的生命就包含在统一永恒概念的这种运动中,这种发展中,因为没有运动就没有生命,而运动是必须以发展为目标的,因为运动如果没有合理的目标,那就是毫无意义的、杂乱的骚动,而不是生命。”(《别林斯基选集》第二卷,第12页)《西夏史诗》的目的也是发现并认识概念的这种运动。这种认识是可能的,因为认识作为一个运动着的概念,它是自己的形式与本质、精神与生命的表现;这在一切知识领域中均是必要的,在理解民族史诗作品的时候尤其如此。如果我们不能在总体上理解与把握《西夏史诗》,不能在它的细部看到普遍的、无限的概念的显现,就不可能真正理解它。概念同样也是《西夏史诗》作品之内容,是普遍事物;史诗形式是这个概念的局部之显现。如果不理解概念,也就不能懂得史诗形式并充分地欣赏它,这是《西夏史诗》的具体思想在具体形式中的有机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