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形象化的抽象

二、形象化的抽象

那么,《西夏史诗》的意味造型创造到底体现在哪些方面呢?笔者认为主要在于诗中之意味造型具有十分凸显的特质性与抽象性。正是此种倾向性的抽象性增强了作品的力度,提升了史诗的意味造型美学特性。

首先,《西夏史诗》中的整体造型对局部造型具有延伸作用。作品从开篇《序诗·黄河之曲》就描写过“回家路上的党项”,党项人具有强悍野性、刚强有力、爱憎分明、盟誓复仇、挑战苦难等性格特点,作品刻画出一群以勤劳勇敢与创造现存世界、未来世界为主要特征的人。在此,党项之性格特征之刻画,与其说是为了完整地表达如开篇之酋长、董拉等党项群像之身份而设置,不如说主要是为了给党项人提供“灵魂之形貌”,是为了强化党项人身上所具有的硬汉性格而进行的一次自我验证。作品如此写来,意在向天下昭示这一点:党项人能否克服他们的“灵魂性”而具有永远不被战胜、不可屈服的强悍力量。作品集中主要笔墨描述党项人要极力证明自己的生存尊严与力量之一面,就是让人们强烈感受到所面对的不是一个单纯而独立之个体,而是一群勤劳的部落子民,是一群围绕着艰难环境和带着诸多威胁生命之不利条件,渴望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栖身之地——家园之人的造型。人的意识在此是存在的,但实在不对人的性格产生任何直接的制约作用。性格与生存之相互搏击,就使党项人有了相当强的精神抽象之色彩,不再是一个具体的完整的某种个体之形象,而成了一种昭示世界的强力、毅力、犟劲与机智的类型。故在《西夏史诗》中,诗人虽说是在写历史、写文化、写民族,实际上是在写人;诗人已把党项人之性格予以形象化之抽象,使西夏之整体史诗画卷紧紧收缩凝聚成为人的深长意味性。从人之角度去理解西夏历史,其除了有着英勇强悍的力量外,还具有自信与“葬雪”精神,此恰恰是党项人对自身荣光与尊严始终如一之维护。

其次,党项人与自然之关系,已非实在之客观关系。人类是通过对自然之依赖或掠夺来建构人类世界与自然之关系的。《西夏史诗》里充满了对人们生活困境、转战迁徙与饥饿之描述,也描写了人们生存动荡、漂泊无定之窘境,此皆为生活所迫,“一次迁徙便是一万次生命的追寻”(《逐水草而居》),这些描写使作品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将读者导入对党项人与自然环境搏击的思考之中。生存危机占据了党项人的脑海,这是支配他们行为的根本原因。仿佛“整个世界的人类和牛羊被一举埋葬/像洪水卷走落叶/如天空砸进大地”(《光飘孪生湖》),党项人之生存行为很快就有了浓厚的强大自我力量确证之色调。《西夏史诗》里有相当多人们与自然、饥饿、困境搏斗的衍变过程的描述。他们与各种力量交会甚至交战,逐步变得聪明起来,这样,自然环境即成了一个必须与之搏斗的劲敌。党项人一面保护牛羊,一面杀死它们而祭天,并载歌载舞。在此种变化中,《西夏史诗》里与自然搏斗的行为也就有了这样的变化:从生存开始又超越了生存,变成了确证自我力量与生命之机会,变成了由个体走向群体、由单一走向制度结构、由渺小走向伟大,直至坚强而宏达之灵魂洗礼。如此,与自然搏击这一行为,对接受者而言,也就变得十分纯粹;作品不是把接受者引入与自然搏击之功利性思考,而是由此一纯粹之行为本身与行为过程发散开去,体悟其中之隐含喻义。其一,史诗中出现的意味造型之自然意象,皆为社会共同熟悉的原型意味造型之意象或公用意味造型自然意象。此意味造型自然意象之寓意是在历史世界的长期衍变中形成、发展而来的。其二,历史自然意象之寓意是丰富翔实的,某一意味造型意象与意味造型含义之对应,大多意蕴深邃而具有多义性。此乃《西夏史诗》之特点,作品中之自然环境以及自然意象实际已经成为一种历史之精神仪式。从现实世界之表现某种抽象意象看,此类意象表达了作品的一种超越之结果,对接受者去寻思它的意味之义而非世界之实在之义亦起到了重要的美学提示作用,党项人与自然始终维系也就成为史诗中一个透射更大更远的审美意义的行为。

再次,从卷一《白云出岫》中的许多意象看,作品几乎处处闪耀着意味造型叙事的深邃之光。雪在董拉梦境中的反复凸显,就不仅仅只是这位酋长记忆表象之复活,而是她对力量的估量、向往与崇尚。雪在作品描述中已是一个意味悠远之意象,它在作品之不同阶段出现,可以说是对作品内容的一种意味性之黏合。此种黏合把置于黏合之中的各种内容熔铸成一个整体结构,从而使得那些内容服从于意味造型之意图。故,我认为雪的意象反复多次出现,带有某种审美提醒之效用,带有阐释、收拢其他内容而将它们置于意味造型之光的照耀之下的效用。在《天地一色》中,诗人干脆拟人化命名一个女子——玛雪。从常情来说,董拉不论预言“雪崩的巨响”,还是梦见一只会飞的“似雪”之鸟(《光飘孪生湖》),或是梦见能载歌载舞的雪白的猕猴,或是流泪的冰雪之鹤(《一棵世界的草》),皆“越过没有光亮没有声息的雪野”(《黑暗之徙》),让“每一朵雪花落地的声音”,皆“落在她燃烧的心上”,“把自己铺成一条生命的路/让未来的英雄从此经过”,这“天空的灵魂 大地的肉体/光明的元素 黑暗的形象”(《横空出世》),“把自己的灵魂放进寻找影子的火中”,就是为“创造一个庞大的诗意的家园”(《火的泪水是黄金》)。诗人在意象设置上给接受者一种审美界定,由此才能观照董拉、理解董拉——由雪而始、以雪而终,不啻是以一种明确的意念收篇。此外,出现于作品中的其他意象如牛马羊群、山河湖泊,亦非完全的写实构想。董拉对它们的迷恋,同样可以解读为对力量之迷恋。牛羊马群实际建构了董拉汲取力量的一个意味造型创造之源泉。作品写到董拉在经过无数个夜晚白昼,翻过绵亘不绝的群山后,又一个大草原在眼前豁然展开。董拉纹丝不动地站着,聆听经历千年的风声……董拉“怎么会哭呢/泪水从脸颊大滴大滴地滚落/哭声从你的心间喷薄而出/与黄河的涛声马群的嘶鸣苍狼的嗥叫汇成一片/汇成一曲最有力最强大最雄壮的乐章/灵魂的石头遍布荒野/永恒如时间之火/在盘旋/在奔腾/在穿梭”(《与河同行》)。这是诗人审美想象中的瞬间捕获,也在意念中提升了失去的生活原态;诗人不以历史原态为依据,较为自由地摆脱了实有历史之拘囿,从诗艺角度与审美高度把握作品,提供了必要的氛围与导引。在此,史诗将历史的细节抽象化,将历史之实在黏合在所有的艺术表达中,作为一种有意为之的美学手段被诗人使用时,它成了假象的逻辑进入审美的意味造型世界之入口处。同时,作品以其特定之历史画卷,提供了无限的特定价值意义,并与普遍意味寓意相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