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世界与观念世界
只要有世界存在,就应该有征服世界的勇气存在。《不屈的毡帽》等系列诗作所揭示的不仅仅是历史世界之现状,它还包括历史世界之理想、哲学、伦理等。在《鹰背上的剑》里,嵬名安全的女儿嵬名察香随从父王出征打击侵犯河州的黑塔坦,不幸被敌军围困,父王被护卫救走而察香被俘虏被囚禁。她受尽耻辱却没有哭泣,只是趁卫兵放她解手之机,拔出卫兵佩剑而自尽。察香对美好家园之向往,不能仅仅看作是对舒适、安逸生活环境之不满而出征。此处诗人概括的绝非察香一个人的苦境,它表达的是西夏历史上整个人类的一种生存苦境。与黑塔坦的战役失败,流露的是西夏人对新家园的追寻总是难以实现的人类自身之怅惘,由于他们所处的历史环境所迫,西夏人对家园之追寻是他们生存世界之全部,是他们生命和梦想之全部。察香虽死犹生,她化为一只白头鹰,带着盲女巫之嘱托,去寻找那把失踪的贺兰神剑——一把能被月光照出紫莲花的剑,剑上散发着公主凝成琥珀的体香。《鹰背上的剑》不妨可以说是眷恋家园、眷恋幸福、眷恋生命的一首咏叹调。历史的世界在此被杨梓巧妙地从西夏人眼前的世界中抽取出来,完成了他史诗的意味造型叙事。
杨梓之所以能够成为一个充满深厚哲理意蕴的诗人,成为一个不会因所描写的历史世界遥远而影响接受者的诗人,一个主要原因就是他历史叙事与审美再造的体现。审美再造与历史叙事使史诗作品在某种程度上超越了现实世界的限制,上升到拥有现实、洞悉历史真谛之高度。《西夏史诗》总是让人感到厚重而气势磅礴,这是其中写实世界之具象叙事引发的效应;又总是让人感到韵味无穷而隽永,这是其中抽象性意味造型叙事在接受者心里产生审美发酵的作用。他的史诗之所以有一种永不减退的艺术魅力,正是因为他对现代诗学观念不断变革的意识。此种变革意识的一个最明显特征就是他的个体性,他的风格就如罗兰·巴特所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指纹,别人无法冒充一样,他的风格绝对是个人化的。杨梓的作品彼此间越来越缺少通约性,作品越来越成为他个人精神的游历与形式的探索。读者在他的史诗中不仅能看到历史与现实世界本身的波澜壮阔图景,还能看到他更倾心于史诗叙事之本身。
《西夏史诗》中的近与远、散点与聚焦、抽象与具象等,呈现给读者的一方面是一个片断式的经验世界,是一个永远漂泊不定、没有归宿的西夏世界;另一方面,在这个片断式的经验世界里给读者的感觉却是一个真实的甚至完整的历史世界。这是因为,优秀的作品总是以局部显示整体,以作品细部支撑整体架构,以少胜多,这是优秀诗人惯用之手段。史诗中的各类造型叙事显示的总是某种整体的历史世界图式,追求的是一种深度模式,是对民族历史世界的整体把握,甚至在史诗中追求个体与人类的拯救,同时正是此种对整合的向往构成了史诗基本叙事冲动和主导创作动机。这就使他的史诗具有两个平面,一个是感觉世界的平面,一个是观念世界的平面。简单地说,就是用具象表达抽象,或以抽象表达具象,二者是一个统一体,互为前提。《西夏史诗》此类例证比比皆是,作品中处处是象征——意味造型,譬喻之后又譬喻,总是难以探测到渊底,最终让史诗在建立具象世界与超验世界方面成为一个统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