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对阶级理论的新贡献
这里,马克思集中谈了三点。
1.阶级的存在仅仅同生产发展的一定历史阶段相联系
这一论点是关键性、前提性论点,它告诉我们,不能离开生产发展孤立地、抽象地考察阶级,否则就是非马克思主义的。但是,不能离开生产发展孤立地考察阶级也有两种解法,一种认为二者的关系是外在的,另一种认为二者的关系是内在的。马克思显然是在后一种意义上使用的。在这个问题上,在历史上也产生过一些认识上的混乱。造成这种认识上的混乱,究其原因,一是在于马克思恩格斯对这个问题的解释不是很充分,二是在于人们对阶级理论与唯物史观关系的认识方面还存在一个过程。例如,我国第一个马克思主义者李大钊就一度认为,与其说阶级理论,特别是其中的阶级斗争理论是马克思“唯物史观的要素,不如说是对于过去历史的一个应用”[14]。也就是说,李大钊不是特别认可阶级斗争理论是马克思唯物史观的一个内在组成部分。他还进一步认为:“马氏学说受人非难的地方很多,这唯物史观与阶级竞争(当时中国学者把阶级斗争译为阶级竞争——笔者注)说的矛盾冲突,算是一个最重要的点。盖马氏一方既确认历史——马氏主张无变化即无历史——的原动为生产力;一方又说从来的历史都是阶级竞争的历史,就是说阶级竞争是历史的终极法则,造成历史的就是阶级竞争。……不过这个明显的矛盾,在马氏学说中,也有自圆的说法。他说自土地共有制崩坏以来,经济的构造都建立在阶级对立之上。生产力一有变动,这社会关系也跟着变动。可是社会关系的变动,就有赖于当时在经济上占不利地位的阶级的活动。这样看来,马氏实把阶级的活动归在经济行程自然的变化以内。但虽是如此说法,终究有些牵强矛盾的地方。”[15]应该说,李大钊的上述观点没有很好地把握阶级理论与唯物史观的内在联系,对二者关系的认识还不太到位。
但是,即便是从内在联系方面把握二者的关系,同样还存在一个怎样把握的问题。在这一点上,我们在历史上也存在过问题。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们把阶级理论凌驾于唯物史观其他一切理论之上,认为它是唯物史观的最高观点,进而在实践上提出了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总路线,这显然夸大了阶级斗争的理论地位和在社会发展中的历史作用。
马克思的这句话特别告诉我们,要从生产发展的一定历史阶段解释阶级现象,而不是相反。正是在这一点上,体现了唯物史观的阶级理论与其他阶级理论的根本区别,体现了马克思在阶级理论史上的杰出贡献。在马克思看来,一定的生产发展阶段既体现人对自然的一定关系,也体现人对人的一定关系,前者特别表现为生产力,后者集中体现为生产关系,而在生产力有了一定发展但又发展不足的历史阶段,人对人的关系在很大程度上表现为阶级与阶级之间的关系,而鉴于人又是生产力的重要承担者,所以,阶级与阶级之间的关系又承载着生产力的内容。这样一来,在生产力有了发展但发展不足的历史阶段,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的重要表现形式就是阶级之间的斗争,特别是生产资料所有者阶级与劳动者阶级之间的对立与冲突。
但是,也要注意的是,在马克思那里,阶级斗争是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矛盾在一定历史阶段的重要表现,但前者又不是后者的全部表现。我们无视这种重要表现,否则就是对历史的重大歪曲。但同时我们也要注意两点,一是不能用表现取代被表现者,二是不能把重要表现看作全部表现。
2.阶级斗争必然导致无产阶级专政
在马克思那里,正如生产是不断发展的一样,阶级斗争也是不断发展的。在无产阶级革命胜利之前的所有历史阶段的阶级斗争,体现着两个趋向。第一,随着生产力的发展,阶级斗争越来越具有文明的形式;第二,与统治阶级人数相比,劳动阶级的人数越来越多,所占比例越来越大。但是,由于生产力水平比较低,无论何种结果的阶级斗争,其结果也最终无法改变人类社会还是处于阶级社会的现实。
历史发展到资本主义时代,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斗争应当是阶级斗争的最后历史阶段。当然,这里所谓最后历史阶段是从整个阶级社会的角度讲的,其实,在资本主义社会,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斗争也是一个过程,也会呈现为诸多发展阶段。而在这诸多阶段的最后阶段,集中体现着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斗争是阶级斗争的最后历史阶段的真谛。这个真谛的内涵是:第一,生产力已经发展到这个水平,即没有必要再采取一些人的发展以另外一些人为代价的形式,如若不然,生产就不能进行。第二,个人得到极大发展,社会生产的社会化程度得到极大发展,在这种情况下,资本独占制、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已经失去历史合理性,必须予以废除。关于这个问题,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说过一段脍炙人口的话:“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产生的资本主义占有方式,从而资本主义的私有制,是对个人的、以自己劳动为基础的私有制的第一个否定。但资本主义生产由于自然过程的必然性,造成了对自身的否定。这是否定的否定。这种否定不是重新建立私有制,而是在资本主义时代的成就的基础上,也就是说,在协作和对土地及靠劳动本身生产的生产资料的共同占有的基础上,重新建立个人所有制。”[16]可以看出,在马克思那里,否定资本独占制的未来的所有制形态将是社会所有制与个人所有制的有机统一。
但是资产阶级的必然灭亡和无产阶级的必然胜利不是自动行进的,而是需要通过无产阶级对资产阶级的斗争、通过无产阶级革命来实现。那么,怎么理解无产阶级革命的特殊性呢?首先,无产阶级的革命不仅仅具有解放本阶级的性质,更具有人类解放的性质。马克思恩格斯指出:“迄今为止的一切革命始终没有触动活动的性质,始终不过是按另外的方式分配这种活动,不过是在另一些人中间重新分配劳动,而共产主义革命则针对活动迄今具有的性质,消灭劳动(即强制劳动——笔者注),并消灭任何阶级的统治以及这些阶级本身,因为完成这个革命的是这样一个阶级,它在社会上已经不算是一个阶级,它已经不被承认是一个阶级,它已经成为现今社会的一切阶级、民族等等的解体的表现。”[17]对于这一阶段,恩格斯还做了如下说明:“这个阶级斗争的历史包括有一系列发展阶段,现在已经达到这样一个阶段,即被剥削被压迫的阶级(无产阶级),如果不同时使整个社会一劳永逸地摆脱一切剥削、压迫以及阶级差别和阶级斗争,就不能使自己从进行剥削和统治的那个阶级(资产阶级)的奴役下解放出来。”[18]类似这样的说明马克思恩格斯做过多次。在他们那里,无产阶级革命是与人类解放联系在一起的。其次,无产阶级革命不仅具有本民族性质,同时具有世界历史性质。马克思恩格斯指出:“如果不就内容而就形式来说,无产阶级反对资产阶级的斗争首先是一国范围内的斗争。每一个国家的无产阶级当然首先应该打倒本国的资产阶级。”[19]这也就是说,无产阶级革命具有显而易见的民族性。但马克思恩格斯同时强调无产阶级革命的世界历史性。他们指出:“交往的任何扩大都会消灭地域性的共产主义”;“无产阶级只有在世界历史意义上才能存在,就像共产主义——它的事业——只有作为‘世界历史性的’存在才有可能实现一样。”[20]把民族性与革命性相统一的无产阶级革命显然区别于以地域性为主导的前资本主义时代的被压迫阶级的革命。
无产阶级革命取得胜利的标志性成果就是实现了无产阶级专政。关于具体把握无产阶级专政的问题,下文专题阐述。但这里预先要说明的是,正像美国辩证法的马克思主义的代表人物奥尔曼所说的,马克思使用的概念具有灵活性,他还引用了一位学者的经典表述:“马克思的词语像蝙蝠一样。人们从中既能看到鸟也能看到鼠。”[21]马克思这里无产阶级专政中的所谓无产阶级,实际上已经不是无产阶级,主要指的是人口的大多数,而无产阶级专政主要指的是人口的大多数在历史上第一次做了自己和社会的自觉的主人。
3.无产阶级专政是达到消灭一切阶级和进入无阶级社会的过渡
马克思高度重视无产阶级专政,把它看作其在阶级理论上的贡献。而他之所以强调无产阶级专政的过渡性质,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无产阶级专政是共产主义社会来临的必要中介。资产阶级社会不会自动退出历史舞台而转化为共产主义社会,必须经由无产阶级专政这个中介才能实现转变。这并不是说没有这个中介,资产阶级就不会推行人道的、具有社会主义性质的变革。对于这一点,马克思的思想也有一个转变过程,起先他不认可这一点。例如,在1850年著的《1848年至1850年的法兰西阶级斗争》一文中,他明确指出,无产阶级“确信这样一条真理:它要在资产阶级共和国范围内稍微改善一下自己的处境只是一种空想,这种空想只要企图加以实现,就会成为罪行”[22]。但是,至少在1867年《资本论》第一卷序言中,他就认为资产阶级是会作出些许的改革的。他指出:“现在的统治阶级,撇开其较高尚的动机不说,他们的切身利益也迫使他们除掉一切可以由法律控制的、妨害工人阶级发展的障碍。因此,我在本卷中还用了很大的篇幅来叙述英国工厂立法的历史、内容和结果。”[23]但马克思同时认为,如果触及根本的涉及其命脉的变革,那么,资产阶级是不会让步的,而此时无产阶级级专政这个中介就必须发挥作用。在1871年写的《法兰西内战》中,马克思进一步深化无产阶级专政的观点,认为“工人阶级不能简单地掌握现成的国家机器,并运用它来达到自己的目的”[24]。这一重要论断还写进了1872年《共产党宣言》德文版序言中。列宁后来把这句话解释为要打碎资产阶级国家机器。二是无产阶级专政不是未来共产主义社会的真正组织形式,它只是一种过渡形式。在1875年马克思写作《哥达纲领批判》前,马克思没有对共产主义社会划分阶段,而是把它看成一个整体来对待的。在他看来,未来共产主义社会消灭了阶级对立和阶级本身存在的条件,也消灭了无产阶级自己的阶级统治,所以,未来共产主义社会是自由人联合体:“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25]在《哥达纲领批判》中,马克思区分了共产主义社会的第一阶段和高级阶段,认为在第一阶段在政治上只能实行无产阶级专政。他指出:“在资本主义社会和共产主义社会之间,有一个从前者变为后者的革命转变时期。同这个时期相适应的也有一个政治上的过渡时期,这个时期的国家只能是无产阶级的革命专政。”[26]这样一来,马克思事实上就把这一过渡时期升级为一个共产主义发展阶段的概念,从而凸显了巩固和完善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家的必要性。可以说,马克思的这一重要思想为后来的列宁、邓小平等对社会主义发展阶段思想进一步加以深化提供了重要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