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最高的树上

站在最高的树上

1977年,谭伟山出生在广东电白县谭屋村。这里只有一所小学,只有一个卫生站,大部分人都姓谭,连亲带故地掰扯不开。

谭伟山的童年无甚稀奇,但是有一点格格不入。

那时候,电白县各地涌出一批生产队,自发将集体耕地包干到户,谭伟山的父亲就在这样一支生产队里,县里面一些领导干部视为“走资本主义道路”。

此后,谭伟山经常被村里的小学生叫成“走资坏蛋”,日子并不好过。

村里最高的一棵树有六七米,那时谭伟山个子还瘦小,喜欢爬上树顶随风飘摇。站在树顶,在树最高的地方,海风使劲地糊在他脸上,咸而湿,有时糊得人睁不开眼,但他可以看到大海、县城,还有那些他说不上名字的地方。他暗自发誓,要去远方,去那些他叫不上名字的地方。

有一次,谭伟山和同学打架,但父亲没叫他给人家上门道歉,只是问他想不想出去。他几乎没怎么思考,就说好。很快,他被父亲送去县城读书。

他会画画,也想画画,去了县城就当美术生,初中毕业顺风顺水考进广美附中。美术生每年都会下乡采风写生,所以谭伟山读书时就去过湘西凤凰、安徽宏村、陕北佳县和内蒙古等地。

下乡写生比旅游有趣多了,谭伟山和同学一般在一个地方至少要住个十天半月,每天对着风景或者老房子画半天,住十几块钱一晚的县招待所大通铺,中午饿了就在老乡家里吃饭。90年代的黄土高原,小县城佳县,他们每天早上花一块五吃一碗羊杂碎,然后坐上三轮摩托车下去各村里画画,漫山遍野都是枣树,走到哪吃到哪。有一家院子里的团枣特别脆,每个都有鸡蛋那么大。学生们使劲夸枣子好吃,结果老乡摘了两袋送给他们。中午几个同学在老乡家吃了碗面,人家却死活不肯收钱。于是谭伟山就和同学把十块钱压在碗底,揣上枣子就跑。

不仅仅是人走得远,精神也渐行渐远。当时的广美附中是四年制的高中,一半时间文化课、一半时间专业艺术课,学生们和美院的学生一样在完全开放的环境里,奔放地生活着。《阳光灿烂的日子》上映的时候,广州并没有很多院线,结果谭伟山班上一半的人翘课去看,愣是包了场。美术鉴赏课上老师会放法国新浪潮的电影,从特吕弗到戈达尔,自由自在地没了天与地。就连在画室里面上专业课,音乐都是放窦唯,那个时代最前沿的摇滚艺人就这样走进传统,走进艺术的课堂。

那是一段除了画画、读书没什么好想,又似乎什么都泛着遐想的岁月,谭伟山还是想了很多。他常常在宿舍熄灯之后,倚在透着月光和路灯光的窗子旁边,翻一本《黑镜头》,翻到烂了,然后是《世界摄影大师》系列,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少年人的心痒,手也痒。

谭伟山有一个弟弟小他一岁多,但两人同一年参加高考,一起考大学。当年正逢广州艺术学院最后一届师范类免学费,每个月又有补贴。父亲把谭伟山单独拎到一边,只说了一句,你是做哥哥的。

本来想考广州美术学院油画系的谭伟山做出这个决定后,向父亲要钱买了一部尼康FM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