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穿得像个乞丐”

“那晚我穿得像个乞丐”

很快,曾浩瀚他们就展开工作了。在调研阶段,为了方便中国来的专家出行,政府给他们配上了专车——拖拉机一辆。“那种拖拉机是老式烧柴油的,现在肯定少见了。我们每天就挤着坐在三人座里。可以说是严重超载了。”

水电站选址“Juglot gan”距离住处大约有半小时车程。伴随着拖拉机震耳欲聋的“突突”声,曾浩瀚和同事挤在司机旁边,他的双手控制不住地四处乱抓,不知道是该捂住被柴油燃烧后的黑烟熏得睁不开的眼睛,还是应该垫着被拖拉机的抖动震得“开花”的屁股。

随着次数越多,他变得越来越从容,甚至到调研末期,他已经能用盖住引擎声的嗓门和司机谈笑了。

那天,曾浩瀚同司机正坐在拖拉机上。突然,身后响起了一声闷雷,这股声响裹挟着声浪刺进了曾浩瀚的耳中。

耳鸣袭来,没等曾浩瀚回过头看究竟怎么回事,司机迅速停下车,拖拽着呆滞的曾浩瀚,趴在了道路旁的戈壁中。

他们的停车点离印度管控的克什米尔地区仅有9公里之差,也是吉尔吉特的这段公路上距离印度最近的拐点。

等着耳鸣逐渐缓解,曾浩瀚才从司机口中获知,原来那是“常有”的炮弹轰炸。恰好,今天他赶上了。

“趴好,趴好,没事的!”

司机一直用英语向他重复着这句话,让这位千里迢迢从中国赶来的专家受到他们“例行常规”的惊吓,他感到很抱歉。

可第一次与战争擦肩而过的曾浩瀚竟然想不起一句英语回答他。等待炮声消停,曾浩瀚才抬起头望向炮弹轰炸过的地方。到处都扬起了黄沙,在戈壁滩的掩映下显得有些悲壮。

两三秒后,他回过神,用无法控制的颤抖的双手拍了拍司机的肩膀。

很快,他们驶离了轰炸区。

从此之后,曾浩瀚坐在拖拉机上的心情再不像从前那样轻松。他不敢和妻子提起自己那段惊心动魄的经历,害怕她牵挂担心。每次路过“9公里轰炸区”,他除了多了一份警觉,也多了一份侥幸。

一年很快就过去了,水电站选址考察完毕,所有的建筑材料都开始在国内定做并运往吉尔吉特。一切看上去都井井有条。

2001年9月13日晚上,五位工程师像往常一样,聚在一起吃饭。一位工程师照例,打开了收音机,正在调试信号。不知为何那天的信号特别的弱。曾浩瀚正用手扒着土豆,准备下着米饭吃。突然,收音机中断断续续地传来了美国遭遇“911”恐怖袭击事件的消息。

不仅如此,广播中还提到,巴基斯坦很有可能被美国列入重点打击对象。放下碗,大家只能面面相觑,都没有了吃饭的心思。

良久,曾浩瀚开口说:“我们得去向大使馆说明情况。”

当晚,五人来到了当地的中国大使馆。大使馆已经聚集了小部分的援助项目人员。在与政府进行交涉之后,大使馆决定在一周内将他们陆续转移回国。获得了大使馆明确的回复,五个人安心地回到了住处。

第二天醒来,住处附近已经有了站岗巡逻的部队。政府专门派了一个排的兵力来保护他们,这样的做法显然给曾浩瀚打了一剂镇静剂。大使馆的具体通知也下来了,他们被安排在第四天回国。曾浩瀚一边数着回国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一边给当地工人布置着手头的工作。

到第三天睡下前,曾浩瀚还给国内的妻子打了一通电话。由于局势的紧张,电话的时长也被严格控制着,曾浩瀚匆匆报了平安,说明了回程日期。妻子在电话里还特意向他强调,孩子一直嚷嚷,你回来要记得给她带礼物。

和家人阔别一年,尽管是因为战争原因匆忙回国。但曾浩瀚还是计划明天抽空去到当地村民那里,买点特色的纪念品回去。

半夜,曾浩瀚被士兵摇醒了。在他还没来得及去弄清楚这是梦还是现实时,士兵连忙说:“赶快收拾东西!五分钟!赶快!”

曾浩瀚把上身撑在窗台上,外面的空气弥漫着火药味,远处几簇不真实的烟火,照亮了空气中浑浊的颗粒。

“曾工程师,你得快点!五分钟,大使馆的车在楼下了!快点,不然就赶不上飞机了!”

曾浩瀚恍然如梦初醒,他翻下床,开始收东西。可离约定的回国时间还有一天,他几乎什么都没收拾,什么也来不及收拾了。收好重要的护照,身份证件等,正要换衣服,士兵就开始赶着他,坐上了大使馆的车。

曾浩瀚的四个同事已经坐在了车里,大家都没有来得及穿好衣服。大使馆的车像逃命似的飙出了住处,在夜色掩护下穿梭。

“空袭来了,局势很危险!来不及坐大巴出境了,我们去军用机场。”曾浩瀚又一次感受到了战争,只是这一次再也不是擦肩而过了。它清清楚楚地出现在了曾浩瀚面前,还带着从未体验过的危险气息。

也许是太混乱,也许是曾浩瀚的精神高度紧张。后来发生的事,他已经记不太清了。在五人登机前,巴军将他们被搜查得一塌糊涂的行李箱返还给了他们。只记得他辗转回到国内,穿着睡衣睡裤,敲开家里的门。妻子的眼泪立刻夺眶而出,“你怎么穿得像个乞丐似的!”

孩子听到爸爸的声音,从里屋跑了出来。才一年级的她不懂妈妈为什么会哭,只管上前讨要礼物。

曾浩瀚的表情中渗透出尴尬与宠爱,他把自己手臂上挂的“国际紧急”标签纸取下来,送给了孩子。七岁的孩子看不懂这么复杂的英语。她充满好奇地望着标签纸,就像得到了人生至宝一样,小心翼翼地捧着,回屋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