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就从史书上知道,在东北的苦寒之地有个五国城。可是,只因为它太偏远、太闭塞,直到半个世纪之后,才有机会踏上黑龙江省依兰县的这块土地。

10世纪时,分布在依兰以东、松花江和黑龙江沿岸的“生女真人”,形成了著名的五大部族,通称五国部。这里是五国部之一的越里吉部的驻地,位置在最西面,当时是五国部的会盟所在,故又称五国头城。古城遗址在县城北门外,呈长方形,周长两千六百米。现存几段残垣,为高四米、宽八米左右的土墙,上上下下长着茂密的林丛。里面有的地方已经辟为粮田、菜畦,其余依然笼罩在寒烟衰草之中。传说中的屋宇、堂廨以及斩将台、练兵场等建筑和设施,已经荡然无存了。但是,这并不影响它的声名远播,原因在于北宋末年徽、钦二帝曾被长期囚禁于此。

这里地形十分险要,整个宏观环境也比较特殊。牡丹江、松花江、倭肯河从西、北、东三面把它围拢起来,左右还有东山、西山为其屏障,南面却是一马平川,没有任何遮拦。远远望去,人们说像个倒在地上的硕大无朋的“门”字,我仔细地端详一番,倒觉得是个地地道道的大土囊,一个没有扎嘴儿的口袋。

一个秋天的傍晚,江面上吹过来习习的轻风,天边雾霭朦胧,半钩新月初上,除了一阵叽叽喳喳的细碎的鸟鸣,再没有其他声响。静静地,我独自站在颓残破败的城头,扫视着周遭的一切,念及八百年前的陈年旧事,心想,真是世事如棋,风云变幻,偌大的一个称雄一百六七十年的威威赫赫的北宋王朝,竟被洪荒初辟的女真人的数千铁骑践踏在脚下,最后统统被拢进这个破破烂烂的土囊里,“收拾乾坤一袋装”了。一时百感中来,遂口占七绝一首:

造化无情却有心,一囊吞尽宋王孙。

荒边万里孤城月,曾照繁华汴水春。

生女真人世代居住在黑龙江中下游及长白山地区,开始只有十多万人,分成不相统属的七十二个部落,都在辽朝的统驭之下。到11世纪末,完颜部强大起来,统一了生女真各部。这时的辽朝上层贵族日趋腐败,对生女真的压榨也更加残酷,激起了女真族人民的强烈愤恨。遂于1114年,在完颜部首领阿骨打的率领下,誓师起兵,展开了抗辽斗争。第二年,阿骨打立国称帝,建立了奴隶制的金朝。看到在金兵进攻下辽朝已岌岌可危,北宋最高统治者以为,可以通过联金灭辽,“火中取栗”,收回久被辽朝占领的燕云十六州。

本来,在女真人的心目中,堂堂的大宋天朝尽管已经武备虚弱,但是,“瘦弱的骆驼大于牛”,总还是一只余威尚在的庞然大物。可是,在联合出兵过程中,他们发现,北宋政治上的腐败和军事上的无能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他们没有料到,那些高踞庙堂的“白蚁”,已经把这样一座摩天大厦蛀成了空壳,只消一阵卷地狂风,便可以摧枯拉朽,柱断梁颓。

于是,这头贪欲越来越强、胃口越来越大的塞外凶狮,在1125年吞噬了辽朝之后,还没来得及过细地咀嚼、消化它,便掉转矛头,兵分两路,以双钳合拢之势,朝着这个天朝“盟友”发起了猛烈的进攻。东路由斡离不率领,从平州(今河北卢龙)直扑燕京;西路以粘罕为首,经云中(今山西大同)进袭太原,最后共同的目标是夺取北宋的都城——东京汴梁。

可是,当时北宋的最高统治者,对金朝的进军企图却茫然不晓,原以为无非是掠几座城池,要两块地方,勒索一些金银财宝,到手之后就会志得意满,乖乖地撤兵。直到金兵一路上杀将过来,眼看到了黄河北岸,徽宗赵佶才慌了手脚。他想到的对策只有避战,逃逸。于是,仓皇退位,交班给他的儿子赵桓,是为钦宗;自己则做了太上皇,称为道君皇帝。名义上,说是要去安徽的亳州太清宫进香,实际上是要避地江南,逃之夭夭。他嫌汴河里行船太慢,改乘轿子,坐上轿子还是嫌慢,又换乘骡马。直到进了镇江城门,才惊魂甫定,暂时放下心来。

这面,金兵正长驱直入,逼近黄河大桥。宋军守桥部队远远望见金兵的旗帜,就急忙烧桥溃逃。而守卫在黄河南岸的两万宋军,更是连金兵的影子都未见到,就已望风遁去。当金兵用小船一批一批地从容过河之后,竟没有遇到一兵一卒进行抵抗。金军统帅斡离不慨叹道:“南朝可真称得上没有人了。假若有一两千人拦击,我们还能这样顺利地渡过天堑黄河吗?”

在兵临城下之后,北宋赖以守卫京都的大将,竟是术士郭京,是一个自称能够施行六甲神术,可以生擒金兵统帅,并且有把握击退金兵,一直赶到阴山为止的大骗子。士兵则是由郭京亲自选择的年命合于“六甲”的一些市井游民,总共七千七百七十七人;另外还有一些自称“六丁力士”“北斗神兵”和“天阙大将”的人应募参加。除此之外,就是皇帝的卫士和城中的弓箭手了。钦宗天天眼巴巴地盼着这些“神兵”创造出一鸣惊人的奇迹,可是,谁晓得,这些“神兵神将”刚一出城,就被金兵打得个落花流水。郭京在城楼上眼见骗局已被戳穿,推说要亲自下去“作法”,便匆匆地带上一些残存的流氓无赖,溜之大吉。

直到这时,宋钦宗还没有从“和议”的迷梦中醒转过来,仍然委派宰相频繁往来金营,商议割地、纳币、贡献珍宝等事宜,以求得苟延残喘。在北宋朝廷接受了极为苛刻的议和条件下,金兵暂时从城内撤兵,进驻南郊的青城。而汴京城里的昏君奸相,仍然行使着他们的行政权力,一面按照金人的意旨,将城中所有的作战物资尽数集中起来,然后统统献给金人,并下令阻止各路勤王兵马开赴京师,对自动组织起来制造兵器、准备抵抗的民众进行无情的镇压;一面在最高统治层又开展了紧张的内部斗争。接受亲信的提醒和建议,钦宗赶忙派人将道君皇帝从镇江接回,以防止他在那里趁机制造分裂活动,名义上却是“奉养尽孝”。这天,钦宗到龙德宫去拜见道君皇帝,献上一杯御酒,道君一饮而尽;随手也给钦宗斟了一杯。钦宗刚要接饮,却被身后一位大臣轻轻踢了一脚。钦宗悟到这是要他防备下毒,于是,伏地恳辞,坚决不受。道君伤心得痛哭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