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我们的观念,一提起赌场,人们往往会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其实,如果有机会到里面转转,观察一番各色人等全神贯注地与命运拼搏的情景,倒也是蛮有趣味的。

你看,在那里,无分男女老少,种族肤色,文化教养,地位身份,一个个赌徒都是肌肉绷紧,双眼通红,神情专注,以至于我们站在旁边很久,他们也视若无睹。那种形象,使人想起狄更斯笔下的吐伦特老头——一个呆头呆脑、没有思想、十分可怜的人物。他平素总是无精打采,可是一进赌场,就完全变了个样:面孔急得发红,眼睛睁得很大,牙齿咬得紧紧的,呼吸又短又粗,手颤抖得很厉害。暂时的小胜使得他欢喜若狂,而经常的失败却又令他老是心焦气丧。他坐在那里仿佛是个疯子,又像是服了兴奋剂一样,片刻也安定不下来,紧张,激动,贪婪,狂想,时刻渴望得到那一笔贵如生命的钱财,却一次次地失望,以至绝望。

当然,这只是其中的一种类型,是那类初涉赌场、财力相对微薄的人群。而那些沧海惯经、精于此道的职业赌徒,则呈现另一副神态。他们一个个安详地坐在那里,不慌不忙地下着赌注,显得成竹在胸,老谋深算。即使是等待着观察结果,也还是既冷静,又稳定。他们坐在那里,除了手中的赌具,对于其他任何事物都很淡漠。外表上总是现出一副超然姿态,既不表示焦灼,也看不出怎么兴奋,好像是一具石头雕镌的塑像。

赌客的天地十分窄小。无论外部世界如何丰盈广阔,仪态万千,对于一个赌徒来说,心头只有这一方“盈尺之地”。老虎机前一坐,如同坐拥金城,胸藏万象,尽可以纵横捭阖,志得意满了。明乎此,也就可以理解,一台吃角子老虎机何以竟会成为孤寂的孀妇、鳏翁和失意的豪商、政客朝夕与共的唯一伴侣。

各家赌场装饰不同,设置有异,但是,却有一种共同的格调,就是华、俗、浓、艳。赌客们的全副身心既已整个集中在输赢赌注上,那就再也谈不上什么理想追求,审美情趣。在他们的心目中,没有时间早晚、气候寒温、环境雅俗的概念。假如他们能够生出四个脑袋、八只眼睛,也会把整个心志、全副目光贯注到轮盘、赌注、老虎机上,哪还有什么闲情逸趣去欣赏、鉴别景色、气韵呢!

赌场上,一般总是静悄悄的,没有人纵情谈笑,大声喧哗。但是,个别情况下也有例外。我曾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玩老虎机,一次赢了两百美元,伴着硬币掉出的哗啦啦、哗啦啦的声响,他一迭连声地在场上狂呼乱喊,乐不可支。赌场老板非但不加干预,反而扩大嗓门向他祝贺,借以招徕赌客,鼓振士气,掀动他们赢钱的欲望。实际上是在做最好的广告。赌场内原本不准照相,理由也是堂而皇之的:一则避免干扰其他赌客的注意力;二则为了尊重他人的隐私权。可是,如果你有幸中了高额大彩,赌场就会打破惯例,有人主动过来为你大拍特拍,无非为了扩大宣传效果。

怎奈,这样的机会太少,绝大多数情况都是老虎机在那里不倦地、默默地大口大口地吞食角子,连“骨头”都不会吐出一根来。就在个别幸运儿在那里偶交鸿运之时,正不知有几多的(百倍,千倍,万倍?)倒霉蛋儿,在往“虎口”里寂无声响、有去无回地送钱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