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正是这种浓重的艺术氛围,使我漫步涅瓦大街时,忽然产生一种幻觉:仿佛十九世纪上半叶活跃在这里的俄国作家群,今天又陆续地复现在大街上——
看,那位体态发胖、步履蹒跚的老人,不正是大作家克雷洛夫吗?他是从华西里岛上走过来的。他喜欢花岗岩铺就的涅瓦河岸,喜欢笔直的涅瓦大街和开阔的皇宫广场。
在克雷洛夫的后面,著名的浪漫主义诗人茹科夫斯基不紧不慢地踱着方步,仿佛正在吟咏他那把感情和心绪加以人格化的诗章:“这里,有着忧郁的回忆;/这里,向尘埃低垂着深思的头颅。/回忆带着永不改变的幻想,/谈论着业已不复存在的往事。”
那个匆匆走过来的穿着军装的青年,该是优秀的年轻诗人莱蒙托夫吧?是的,正是。他出身贵族,担任军职,自幼受过良好的教育,经常出入于上流社会的沙龙和舞场,但他同沙皇、贵族却始终格格不入。
1840年新年这天,他出席彼得堡的一个有沙皇的女儿、爵爷的贵妇和公主参加的假面舞会。在那红红绿绿的人群的包围、追逐下,诗人感到十分疲惫,极度厌恶。他找个借口离开了舞厅,急速地穿过涅瓦大街逃回家去,恚愤中写下了那首题为《常常,我被包围在红红绿绿的人群中》的著名诗篇,以犀利的笔触尖刻地嘲笑了那班昏庸的权贵,把他们讥讽为“没有灵魂的”“晃来晃去的人样的东西”;对那些胁肩谄笑、假意虚情的女士,同样投以无比的蔑视。
他的灵魂离开了令人窒息的舞厅,翱翔于大自然的广阔天宇。他眷恋着池塘的浮萍,远村的炊烟,田野的黄叶和幻想中的美丽的女郎,感到无限的温馨和亲切。无奈,梦幻毕竟是虚空的,最后,要落脚于丑恶的现实,诗人无奈地叹着气。唯一的报复,是向那“可憎的人群”射出一颗“注满悲痛与憎恨的诗的铁弹”。
别林斯基也是涅瓦大街上的常客。他个头不高,背显微驼,略带羞涩的面孔上闪着一双浅蓝色的美丽的眼睛,瞳孔深处迸发出金色的光芒。他是君主、教会、农奴制的无情的轰击者,他激情澎湃地为反对社会不平等而奋争。在给友人的一封信中,他写道:当在涅瓦大街上,看到“玩趾骨游戏的赤脚孩子、衣衫褴褛的乞丐、醉酒的马车夫——悲哀,沉痛的悲哀就占有了我”。
当然,最了解“彼得堡角落”里下层民众疾苦的,能够用“阁楼和地下室居住者”的眼睛,用饥饿者的眼睛来观察涅瓦大街的,还要首推革命民主主义诗人涅克拉索夫。他亲身经历过城市贫民的悲惨生活,在寒风凛冽的涅瓦大街上,他穿不上大衣,只在上衣外面围了一条旧围巾。为了不致饿死,他在街头干过各种小工、杂活。
1847年,涅克拉索夫写了一首描写城市生活的著名诗篇——《夜里,我奔驰在黑暗的大街上》。以一个丈夫沉痛回忆的方式,叙述一个妇女的悲惨遭遇:她在独生子死去、丈夫奄奄一息的困境中,为了给儿子买一口小棺材,给丈夫买药治病,不得不走向涅瓦大街,出卖自己的肉体。诗人满腔悲愤地控诉了农奴制度社会的黑暗,对被损害、被蹂躏的妇女寄予了深切的同情。他的诗具有震撼人心的强大的感染力。
在这些年龄各异、时代不同的作家群中,偶尔也插进一些穿着学生服装和华贵的制服的青年人,目的只是为了找个机会,向某一位心爱的诗人鞠上一躬,或者掏出记事本来,请作家们签名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