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确实有个实际效果问题。美国大作家马克·吐温讲过这样一个例子:“有个礼拜天,我到礼拜堂去,适逢一位传教士,在那里用令人哀怜的语言,讲述非洲传教士的苦难生活。当他说了五分钟后,我马上决定对这件有意义的事情捐助五十元;当他接着讲了十分钟后,我决定把捐助数目减至二十五元;当他继续滔滔不绝地讲了半个小时,我又在心里减至五元。最后,当他又讲了一个小时,拿起钵子向听众求助,我已经不想捐助,甚至要从钵子里拿走两块钱。”

五分钟的讲述,留给作家大量的想象余地,这里面自然要加上作家平日所听到的关于非洲传教士的凄苦生活的感受,所以,立刻得到了深切的同情;而在超过了一两个小时后,作家的想象余地早已排除净尽,剩下的唯有对于他们“宣传”“敛财”的反感。这使我联想到古人说的“大成若缺”“过犹不及”的至理名言。凡事都要讲度,超过了这个“度”就会走向反面。我们通常讲的艺术与技能的熟练,无非是说恰到好处,能纵能收,善于控制。

德国艺术理论家、剧作家莱辛认为,造型艺术家对待人物的表情的描绘要有控制,不宜“选取情节发展中的顶点”,要“避免描绘激情顶点的顷刻”。这自然仅是从审美需要考虑的。但是,这种“不到顶点”的主张,也揭示了艺术的普遍规律。

正如莱辛所言:“到了顶点就到了止境,眼睛就不能朝更远的地方看,想象就被捆住了翅膀。”对于这段论述,我国著名美学家王朝闻有一段透辟的解说:“作为艺术创作的自然形态——任何事物发展过程本身,都不能没有一定意义的顶点(高潮)。然而它对人们在感受上的反应,最富于魅力的,经得起挑剔的,不是矛盾解决,而是矛盾接近解决的那一环节。为了避免观众感到意味索然的一览无余,艺术家不作兴选取和突出这样经不起反复欣赏的环节。”

与这个道理相通,我国古代诗人也提出:“美酒饮教微醉后,好花看到半开时。”盛开的鲜花意味着飘零衰败,熟透的果实面临着腐烂发酵,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登上泰山极顶后再往前走就是下坡路了。世间万事万物,无不在一定条件下向自己的对立方面转化。

当然,莱辛讲的“到了顶点就到了止境,眼睛就不能朝更远的地方看”,也和一个人的胸襟、器度有直接关系。从前,抚顶高尔山的一座凉亭上有这样一副楹联:

到此已穷千里目,

何须更上一层楼。

满足现状,不思进取,眼睛自然也不想看得更远。而清代的鄂容安的对联则是:

到此已穷千里目,

谁知才上一层楼。

换了三个字,境界全新。同样是登上顶端,但由于把它看作是新的里程的开始,眼界与追求便迥然有异。

古人说:“天道忌满,人道忌全。”原来,这里有很深的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