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清早起来第一件事,便是去找管委会主任,请他批准划拨一块肥腴的腹地作为栽培药玉米的青年试验田。老主任听了我和回乡高中生赵书琴描述的神话般的远景,乐得合不拢嘴。马上就答应下来。
第二件事,便是挨户到团员、积极分子家里收集上好的农家肥。大家记着商水县县长复信中讲的“喜肥”二字,决心把这个“大地的骄子”喂养得壮壮的。
经过一天一夜的紧张动员,试验田的旁边矗立起一座小山似的肥堆。
转眼到了播种时期。我们起早睡晚经营着这块腹地,地整得炕面一样平,土细碎得像用竹箩筛过一般。然后,套上一副牛犁杖,开了沟,起了垄,把上万斤的鸡、鸭、猪粪一股脑儿倾撒进去。
我们觉察到了,帮助干活的两个老庄稼把式——我的“饭庄”的刘大伯和书琴的父亲赵大叔有不同看法,但他们憋着不说,只是一个劲儿抽着老旱烟。也许是为这些孩子们的冲天热劲所感动,尽管有不同意见,也不忍心泼冷水。但是,回到家里以后,赵大叔按捺不住了,申斥女儿说:“我看你们是瞎胡闹!什么事情都要有个限度。巴掌大一块地方,下了那么多的肥,将来还不得长疯了!”女儿——这个坚定的“跃进派”,嘴上不说,心里想的却是:老脑筋,老保守,到秋天放个“高产卫星”给你看!
下种的第三天正赶上一场透雨,真是天遂人愿。此后,几乎每天早上,我们都要跑到地头,伏下身子,察看萌芽的踪迹。药玉米终于齐刷刷地钻出了地面,它们摇摆着两片娇嫩的小耳朵,向主人微笑着。一个星期过后,我们又浇了一遍蒙头水。同伴们互相揶揄着,说是以后结了婚、生了孩子,也未必能像这样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几十个难忘的日日夜夜过去了,药玉米已经蔚然成林,手指般粗细的茎秆上,枝分叶布,绿影婆娑,最后,竟繁密得连鸡鸭都钻不进去。为了按时灌水,佟心宇从家里扛来一根竹桅,一破两半,刳去节档,将一头顺进垄沟里,另一头支起来,连清水带粪汤一齐倾泻进去。
趁着雨季尚未到来,我们又一次踏勘河滩地,计算着明年大体需要多少药玉米种子。当时,想到了尽量节省用量,以便拨出一些来支援兄弟社。此刻,这伙年轻人确是有些“提刀却立,四顾踌躇”的志得意满之态。
但没过多久,这种乐观的情绪便为沉重的焦虑所取代了。大家注意到,那么葱茏蓊郁的药玉米秸秆上,竟没有几串花序,更很少见到颖果。随着时间的推移,连那几个最活泼、最乐观的女青年也把头耷拉下来。有的分析认为,是异地种植水土不服所致,还引证了“橘逾淮而北为枳”的古训。多数人不同意,理由是:河南的小麦、湖北的棉花到这里落户,不都生长得很好吗?最后,我跑了三十里路,请来乡农业技术推广站的技术员,他的诊断是:“营养过剩,造成贪青徒长。”啊,真的“长疯了”!赵大叔的预言竟不幸而成为现实。结局自然是“一幕悲剧”——割倒后装满两大车,拉到村东头五保户家做了烧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