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陵王完颜亮也是太祖之孙,从小就接受了系统的汉文化教育,有很高的文学修养。其父完颜宗干为熙宗朝推动女真族学习汉制、改革女真旧俗最为得力的权臣政要。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完颜亮,杀掉熙宗,登上皇帝宝座之后,自然会在女真“汉化”方面迈出更大的步子。迁都燕京是其决定性的一步。这一举措,表明了他以最大的决心加速推进改革,强化中央集权;并主动介入汉人居住地区,与汉族地主、官僚进一步结合,消除民族间的对立,铲削氏族贵族的特权,彻底同女真旧势力决裂,走中原封建制的道路。

尔后,海陵王为部下所杀,由同是太祖之孙的完颜雍践位,是为金世宗。初始阶段,他对完颜亮迁都燕京和女真急剧“汉化”所带来的种种后果是深感不安的,他担心长此下去,女真族的子孙后代会“数典忘祖”。接受前朝教训,为了笼络宗室贵族,他一上台即声讨海陵王捣毁上京的罪行,恢复上京名号,重建宫室、宗庙,并亲临上京巡幸,同据守在这里的本族元老派势力一道,进行抵制全盘“汉化”的斗争。世宗强调宗室子弟必须说女真话,学习本民族文字。当时,女真人改汉姓、着汉服、习汉俗的现象极为普遍。世宗痛斥说:“习学汉人风俗,是忘本也。”通过开展各种活动,倡导恢复女真古风,并于大定十三年、十七年先后两次颁布禁令,不许女真人改用汉姓和着南人衣装,犯者抵罪。

世宗对于恢复女真族习武、骑射,尤为重视。他多次号召,要通过整军经武,重振故国雄风。一次,南宋贺生辰使到达燕京,按惯例,双方要举行宴射活动。宋使射中五十,而金廷卫士只射中其七。世宗当场批评他们“饱食安卧,专务游惰”,从这里可以看出他的良苦用心。

但是,当时“汉化”倾向已成不可遏止之势,不管如何下令制止,都无法阻止这种社会风尚的蔓延。而世宗本人,认识与实践也并不一致。虽然他严苛指责海陵王忘本弃祖,而他自己却也同样醉心于中原文化。他和前面的完颜亮以及后来继承大统的金章宗完颜璟,都是才华横溢的诗人。君主带头吟诗填词,无疑会产生强大的号召力,成为风行全国的“诗教”,从而逐渐形成强劲的尚文崇儒风气。

其实,这种浸染汉习、修文偃武的风尚,主要还是由金朝几代皇帝带动起来的。原来,在“汉化”方面,金朝与辽朝有所不同。辽朝吸收汉族士子,主要着眼于政治体制的改革,而不在于借鉴文化;辽朝的帝王对于汉文化也并没有颇大的兴趣;而金朝则不然,汉族士子对于吏治并没有太多的建树,只是在文学方面大显身手,而这方面,恰恰得到了中、后期的金朝最高统治者的重视。

对于君王们一意崇文尚儒,一些女真军事贵族早就产生了强烈的不满情绪。一天,金世宗正在与诸王、大臣赋诗唱和,著名军事家完颜兀术的儿子、武将完颜伟实在抑制不住内心的不满,闯进去叩首直言,说:

我国起自漠北,君臣将帅凭借着强大的武力与雄才伟略,得以灭辽吞宋,诸番惧服。近年来,辽、宋亡国遗臣,以华文丽采败坏我们的淳厚土俗,不能不引起应有的警惕。当前,南宋志在恢复,蒙古更不受调役,西夏亦复屡次犯边,而本朝的军威与武备,已经大不如往时。可是,皇帝却从来不谈论兵事,把战将们抛在一边,认为同这些人无话可说;只是让文士们朝夕守在身旁,难道要靠那些整天玩弄诗词的人去上阵杀敌吗?

这一席酸中带苦的悻悻之言,充分暴露了一些军事贵族久积胸臆的愤懑情怀和忧患心理。

金世宗号称中兴令主,在旧代史书中有“小尧舜”之誉。尽管其中不无溢美的成分,但此后的二十余年,确曾出现过治平景象。当然,里面也隐伏着深重的危机,晏安鸩毒,军无斗志,正在逐渐成为金朝中、晚期的不治之症。世宗之后,整个国运就开始走下坡路了。一个带有规律性的历史现象,就是:颓势一经形成,便如病入膏肓,不但无法逆挽,而且总是愈演愈烈,直到最后彻底垮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