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就诗而言,巫山十二峰可以说是一部不是靠语言文字而是由境界氛围酿成的朦胧诗卷。两岸诸峰时隐时现,忽近忽远,笼罩在云气氤氲、雨意迷离的万古空蒙之中,透出一种“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的朦胧意态。“一自高唐赋成后,楚天云雨尽堪疑。”“神女生涯”为人们留下了无穷的想象空间,成了所谓“象外之象,景外之景”。
也许这样远远望着那万古烟云,谛听着她的模糊的默示,更富迷人的魅力;如果有谁过于刻板、认真,率性攀到峰头去睇视一番神女的芳姿,恐怕那风化的巉岩会令人意兴索然,大失所望的。
比之于绘画,巫山十二峰无疑是整个三峡风景线上一条最为雄奇秀美的山水画廊。在这里,钩皴点染、浓淡干湿、阴阳向背、疏密虚实等各种表现手法兼备毕具。那群峰竞秀、断岸千尺的高峡奇观,宛如刀锋峻劲、层次分明的版画;而云封雾障中的似有若无、令人神凝意远的万叠青峦,则与水墨画同其韵致。
整个三峡,也并不都是怡情悦性的画境诗笺,它还是一部描绘奋斗人生、满布着坎坷与风浪的惊险之作。我看到过一幅题为《巴船下峡图》的古画:在狭窄湍急的滩口中,船工们全神贯注、高度紧张地使篙撑船,同无情的礁石、激流作殊死的决斗。际此“天下至险之地,行路极危之时”“摇橹者皆汗手死心,面无人色”。白帝城中一幢古碑上,也有“瞿塘峡口波涛汹涌,奔腾万状,舟行至此,靡不动魄惊心”的记载。
至于流传在两岸世代人民口头上、记忆中的,更是举不胜举。今日舟行江上,耳畔还仿佛鼓荡着古老的黄牛峡歌和滟滪滩谣。在这种生死系于顷刻,战战兢兢,提心在口的情势下,赏玩江峡奇景,根本无从谈起。正如《水经注》引袁山松所述:“峡中水疾,书记及口传悉以临惧相戒,曾无称有山水之美也。”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三峡航段经过了彻底整治,出川入川,流缓波平,从容稳渡,再不用“愁水又愁风”了。但事物总是复杂的,有人却又感到平淡寡味,怅然若有所失。这从审美的角度来说,也自有他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