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乱频仍,社会动荡,呈现出多元、混乱、无序、开放状态。反映到思想文化领域,是儒学的禁锢渐近衰弛,个体的智慧才情得到了充分的承认与重视。文人、学者们开始集中地对人的个性价值展开了探讨与研究,个性解放的浪潮以锐不可当之势,冲破了儒学与礼教的束缚。一时,思想空前活跃,个性大为张扬,防止了集体的盲目,增强了创造、想象的自主性,开始有意识地在玄妙的艺术幻想之中寻求超越之路。又兼各民族之间战事连绵,交流广泛,作家、诗人生计艰难,流离转徙,丰富了阅历,深化了思想,从而促进了文学创作的发展。

时代的飙风吹乱了亘古的一池死水。政治上的不幸成就了文学的大幸、美学的大幸,成就了一大批自由的生命,成就了诗性人生。他们以独特的方式迸射出生命的光辉,为中华民族留下了值得叹息也值得骄傲的文学时代、美学时代、生命自由的时代,留下了文化的浓墨重彩。清代诗人赵翼在《题遗山诗》中有“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之句,深刻地揭示了这种道理。当然,这也正是时代塑造伟大作家、伟大诗人所要付出的惨重代价。

魏晋文化跨越两汉,直逼老庄,接通了中国文化审美精神的血脉,同时,又使生命本体在审美过程中行动起来,自觉地把对于自由的追寻当作心灵的最高定位,以一种特定的方式实现了生命的飞扬。当我们穿透历史的帷幕,直接与魏晋时代那些自由的灵魂对话时,更感到审美人生的建立,自由心灵的驰骋,是一个多么难以企及的诱惑啊!

大抵文学史上每当创作旺盛的时期,常常同时出现两个代表人物:一个是旧传统的结束者;一个是新作风的倡导者。曹操、曹植正是这样的两个人物。(范文澜语)由于曹氏父子倡导于上,加之本人都是大文学家,当时又具备比较丰裕的物质生活和有利的创作环境,那些饱经忧患、心多哀思的文士们,创作才能得以充分地发挥出来。于是,建安才士源源涌现,多至数以百计,他们的诗赋骈文,特别是以曹植为代表的五言诗,达到了时代的高峰。

“邺下风流在晋多”。西晋一朝,动乱不宁,为时短促,但在文化艺术方面的成就却是巨大的。钟嵘说,太康(晋武帝年号)中,三张(张载、张协、张亢)、二陆(陆机、陆云)、两潘(潘岳、潘尼)、一左(左思),勃尔复兴,亦文章之中兴也。一时文华荟萃,人才辈出,流派纷纭,风格各异。继曹氏父子、建安七子之后,活跃在文坛上的正始诗人、太康诗人、永嘉诗人,薪尽火传,群星灿烂。

尤其是以赋的成就为最大。左思《三都赋》一纸风行,时人竞相传抄,遂使洛阳纸贵。陆机的《文赋》,不仅是一代文学名作,而且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上,也是一篇重要文献。竹林七贤多有名篇佳作传世,其中文学成就最高的是阮籍和嵇康,他们的《咏怀诗》、《大人先生传》和《幽愤诗》《与山巨源绝交书》,一直传诵至今。“金谷二十四友”中为首的潘岳,与陆机齐名,是“太康体”的代表性作家,为西晋最有名的诗人,三首《悼亡》诗,笔墨之间深情流注,真切感人。

魏晋时的史学、哲学、书法艺术成就可观。陈寿的《三国志》,与《史记》《汉书》《后汉书》并称为“前四史”,被历代史家誉为最好的正史之一。西晋玄学、佛、老,对后世有颇深的影响。嵇康、邯郸淳等书写的古、篆、隶《三体石经》,乃世所罕见的书艺珍品,钟繇的楷书也是独擅盛名。

就在那些王公贵胄、豪强恶棍骸骨成尘的同时,竟有为数可观的诗文杰作流传广远,辉耀千古。这种存在与虚无的尖锐对比,反映了一种时代的规律。

事物总是错综复杂的,上下相形,得失相通,成败相因,利弊相关。人的一切社会成就的获得,往往会造成他作为个人的某些方面的失去;而表面上看来是失败的东西,其反面却又意味着成功。从社会时代来考究,嵇康、阮籍等人都是失败者,都是充满悲剧色彩的人物;但从他们个人的角度来看,却又是获得了很大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