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回过头来看,当日女真贵族从本集团的切身利益出发,种种忧虑和不安都不是无谓的。尽管以他们所处的社会时代和认知能力,不可能解读深藏其中的文化价值哲学的底蕴和社会历史发展规律,但直观的感觉在提醒他们注意:作为胜利者,女真贵族集团在充分获取、享用汉、辽文化硕果的同时,也在吸收这两个封建王朝的消极、腐朽的东西,而把本民族所固有的健康质素渐渐地丢掉。此之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者也。
是的,从茫茫塞野的“弓刀夜雪三千骑”,到繁华都会的“灯火春风十万家”,对于一个世代生长在艰苦环境中的质朴的民族来说,无疑是十分严峻的生存考验。作为统治集团利益的代表,他们当然不能忽视这样一个至关重大而又无法回避的课题:在政治制度、民族素质、文化情境、社会心理方面,如何割除腐败、奢靡的肿瘤,振作民族精神,克服晏安积习,保持本民族所固有的优势?
女真人的全盘“汉化”,彻底改变了其传统的生活方式,养成他们骄惰奢靡、晏安逸乐的生活作风,从而使这个一度生气勃勃的民族最终走向衰落。正如金世宗对臣僚所说的,山东、大名一带的一些军事贵族,骄纵成性,本人不亲稼穑,也不让家人从事农作,而是全部交给汉人去耕作,坐取租金而已。富裕之家尽服纨绮,酒食游宴,而生活尚不富裕的也争相效仿。有的则“种而不耘,听其荒芜”,甚至靠出卖奴婢和土地来维持其寄生生活。即使是生活在金源内地的女真人也同样染上了懒惰奢靡之风,“宗室子往往不事生业”,而女真官僚“随仕之子,父没不还本土,以此多好游荡”。
女真人的全盘“汉化”,彻底销蚀了其传统的尚武精神,使得这个昔日强大无比的马上民族,在蒙古人的铁蹄下变得不堪一击。当日以二千五百人起兵的完颜阿骨打,仅用了十一年的时间,就将辽、宋两大帝国彻底征服。那时的女真人何以如此强大?《金史·兵志》上说:“原其成功之速,俗本鸷劲,人多沉雄,兄弟子姓,才皆良将,部落保伍,技皆锐兵。”然而,仅仅三四十年之后,随着南迁内地,女真人就渐渐浸染了中原浮靡骄惰的积习,而尽失其昔日的勇锐。女真人的“汉化”,从根本上改变了他们昔日的好战精神和勇敢无畏的性格。宋人对此做过比较:
金人之初甚微,……当时止知杀敌,不知畏死,战胜则财物、子女、玉帛尽均分之,其所以每战辄胜也。今则久居南地,识上下之分,知有妻孥、亲戚之爱,视去就、死生甚重,无复有昔时轻锐果敢之气。
更有甚者,是到了金朝晚期,宣宗完颜珣经受不住蒙古铁骑的袭击,从燕京仓皇逃窜到汴京。像当年的宋徽宗一样,整日间醉生梦死,纵情声色,倚红偎翠,笙歌不绝,似乎强敌的威胁根本就不存在。主荒于上,臣嬉于下,把一个好端端的江山弄得一塌糊涂,不但武备虚弱不堪,而且,文治也无从谈起。
女真人从尚武到不武的转变,给大金王朝的国运兴衰带来了决定性的影响。借用一句元人的话来说,就是“金以兵得国,亦以兵失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