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当然,一切事物都是发展变化的。女真上层统治集团,也和前朝的契丹、身后的蒙古一样,当他们从漠北的草原跨上奔腾的骏马驰骋中原大地的时候,都在农耕文化与游猎文化的撞击与融合的浪潮中,自觉不自觉地经受着新的文明的洗礼,面临着一场勃兴与衰颓、生存与毁灭的严峻考验。
本来,女真人主要是生活在白山黑水的森林地带,从事渔猎和粗放型的农耕以及作为经济补充的定居型的畜牧生产,与生活在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有很大的区别;而与汉族人生活方式则比较接近。这是他们接受“汉化”的重要背景条件。又兼随着金人铁骑的军事扩张,以及作为金朝基本国策的大批汉人北迁和女真人的徙居中土,使他们有更多的机缘与汉文化接触。这样,他们便面临着一个极为严峻的现实课题,就是作为文明程度相对低下的女真族与经济、文化高度发展的汉族自然融合与同化的问题。民族融合的首要条件,是必须各族人民在一起生活。而金代统治者挺进中原的军事行为和“内迁外徙”的重要国策恰恰提供了这一条件。
北宋时期,高度发展的中原文化,对女真这个北方游猎民族的吸引力和融摄力是巨大的。儒家思想是汉文化的核心。金太祖时,一批望风归顺或被迫羁留的辽、宋两朝汉官,首先把儒家思想带了进来,并为金王朝初步制定一套君臣朝仪制度,受到了举朝欢迎。熙宗朝,正式确认儒家思想为其统治思想。鉴于熙宗和海陵王先后惨遭杀害,篡弑行为屡屡发生,金世宗践位后,更把中原地区儒家的忠君、孝亲的纲常伦理,视为维护统治、调协君臣关系的法宝。
从铁一般的事实中,金朝君主逐渐领悟到,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之。要巩固已经取得的统治地位,进而统一全国、君临天下,还须在创建“剑与火”的赫赫武功的同时,有效地饱吸汉民族的文化乳汁,全面借鉴历代中原王朝治国驭民的统治经验。
金朝统治者出于对文化载负者的敬重和对汉文化的认同,早在立国之初,就采取了“借才异代”的特殊政策。他们多方延揽中原文士,曾经委派专人赴山西访寻北宋名臣富弼、文彦博、司马光的子孙;还发出诏令,要求河北各州县四出寻索进士、举人。对于由宋入金的使者,特别是硕儒名士,他们都设法加以挽留。为了罗致人才,金太宗于天会元年实施开科取士。灭辽、侵宋过程中,女真统治者曾反复强调,必须尽力保护图书典籍,并指名索要国子监博士和太学生。汴京城破,金廷明令戒杀儒士,说“秀才懑悫,忠孝为国,不要杀他”。
随着北宋王朝倾覆,徽、钦二帝被掳,大量中原文物尽入女真铁骑的囊橐。从显形文化范畴的礼乐、仪仗、典籍,到隐形文化范畴的封建等级制度、儒家正统观念以及讲排场、图阔气的贵族生活方式,都受到了女真统治者的倾慕。他们并没有把中原文明付之一炬,而是毫不迟疑地主动地接受了汉文化的浸染与熏陶。
其时,举凡文字创立,教育、科举、官制、典章、礼仪的实施,都大量吸收了汉文化的质素。在最高统治者的带头倡导下,通过与汉文化的融合,金源文化的形态与结构得以迅速改观,政治、经济和整个意识形态都发生了深刻变化,对于这个建立在马背上的帝国的巩固与走向成熟,起到了催化作用。当然,其间也包含着颇大的负面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