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之两大潮流
大革命之主要原因——以前的运动——资产阶级和人民非结合不可——人民所负的任务之重要
法国大革命,是由两大潮流准备起来并完成起来的。一个是观念的潮流,起于资产阶级,想改组国家的政治;一个是行为的潮流,起于人民,各地的农人和工人,他们想对于他们的经济情形,要有即刻的确定的改良。这两大潮流又是有一个共同的目的;当两大潮流会合起来连结起来要去实现这个目的时,在一定期间,两大潮流彼此互相为助时;那结果便是革命。
18世纪的哲学家,已在推翻那时代法律上与秩序上的社会之基础;在那时代的社会里,政治权力和大部分的财富,都属于贵族与僧侣;而无数的人民,不过是统治阶级之负重的走兽而已。这些哲学家宣称理性神圣;倡言要信赖人生——他们说:奴使人类的制度,已把这人性毁坏了,然在其再得有自由时,一定还要恢复所有的性质——因之,他们使人类又有了新的眼界。他们说:人类是应该平等的,不管其门第如何;每个公民,无论其为王侯为农民,都该服从法律,这法律表示着国民的意志(这意志由人民的代议士代表出来);最后,自由人之间,应有契约自由,要废除封建的赋税及服役;——因为提出这些要求,再和法国思想之系统的与方法的特质结合起来,他们便自然要准备推翻旧统治,至少在人们的心里是如此。
然而,单是这样,还不够使革命爆发。还有由理论到行为,由理想之概念到要见诸实行之间的一个阶级。研究那时代的历史之最要点,就是要阐明当时之能使法国人民来实现这个理想的环境,也就是要阐明由理论到行为的这一段。
他方面法国在1789年以前,早就进到了暴动的时期。1774年法王路易十六的继位,就是无数次饥民暴动的标记,这暴动一直继续到1783年,才得到一个比较安静的时代。然在1786年以后,尤其在1788年以后,农民又有了新的力气,再起暴动。早先变乱的主要原因,便是饥馑;缺乏面包,每每造成变乱的主因。但是这次却只是因为农民不肯纳诸侯的税,而促成他们暴动。直到1789年,变乱逐渐加多,并且就是在这一年,便已普遍于法国的东部,东北部及东南部。
如此,社会便成了解体的情形。可是农民的暴动,即如俄国农民于1773年在浦加柴夫(Pougatchoff)领导之下的变乱,如此激烈,还不好说是革命。革命不仅是城乡间无数的暴乱而已。两党的简单斗争,无论如何杀戮,也不好说是革命;革命又不仅是街巷的战斗,更不是一个政府的更替,如法国之在1830年及1848年一般。那些经过数世纪已经根深蒂固的制度,似乎已成金科玉律,即最热烈的改革家也不敢著论攻击;要在数年之内很快地把这些制度推翻,这才算是革命。革命是要于短期间中,把自来组成国内之社会的,宗教的,政治的及经济的生命要素之一切,根本倾毁。革命的意思,就是倾覆关于人群复杂制度及关系之已有的观念与既得的概念。
总之,革命就是关于人民各方面完全新的观念之产生,——这些概念不久就成为事实,散布到相邻的各国,震动全球,而以其口号,问题,科学及经济的政治的与道德的发展之线索遗于后世。
要达到这样重要的结果(因为一个运动要这样的成为一个革命,如1648年到1688年之英国,与1789年到1793年之法国),那么,单是观念的运动表露于知识阶级中,不论其如何深渊,仍是不够的;单是在人民里面所发生的变乱,不论其次数如何多范围如何大,也是不够的。发自人民的革命行为一定要与发自知识阶级的革命思想一致才行。两者之间定要有个结合。
所以,法国革命和前一世纪的英国革命一般,要爆发在这个时会:这时会的资产阶级,正沉醉于当时流行的哲学之源泉里面——已经明白了他们的权利,并且构成了政治组织的新计划。他们的知识强大,对于这个事业又热烈,觉得他们自己很能由皇宫贵族手里取得政权;贵族之无能,无力与放荡,已使这个王国至于完全倾毁。但是,资产阶级及知识阶级,若无人民,也就不能有所成就;因为按当时的无数情形,农民大众已经发动了,由于四年间不断的变乱,使中产阶级里边不满意的人,才有与王廷对抗的可能,才有倾覆旧统治,改革王国政治体制之可能。
这样二重运动的历史,仍是没有写出。法国大革命史从各派眼光看来,固然是屡讲不绝了;可是迄至今日,所有的历史家所讲及的,都不过是限于政治史,限于资产阶级战胜王党及旧王政制度之拥护者的历史而已。
如此,我们已很明了左右这次革命而且见诸立法的事实之原理。革命所发出来的伟大思想,已使我们喜极欲狂;19世纪的文明国,都想使这些思想见诸实行。大革命之议会史,其战争,其政策及外交,已经研究过了,并详细地记述出来了。但是大革命之人民史,仍是不曾提及。大革命时人民在城在乡所做的事业,完全没有人去研究过去提及过。造成革命之二大潮流,思想的潮流是已经知道了,而其他一个人民行为的潮流,还是不曾有人约略地去记述。
我们,被他们同时代人称为“无政府主义者”之信徒的我们,要去研究这人民的潮流,至少,也要努力去整理出它的主要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