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日前夜之巴黎

第十一章 14日前夜之巴黎

革命巴黎为中心,而不是国民会议——巴黎准备着起事——各区组织民众——法国西卫队之兵士被捕——面包的饥荒——人民忿怒之增涨——芮克之免职——对木郎要人民武装起来——斗争开始了——警钟响了——人民获得食物与武力——常设委员会之组织——国民卫军之组织——资产阶级想解散人民的武力

普通一班历史家,都只注意国民会议。以为革命是由会集在凡尔赛的人民代表变化出来的,对于他们的一言一动,都谨审将事迹记述下来。可是,在那7月时代,革命之热情的中心,并不在议会,却是在巴黎。没有巴黎,没有人民,议会是等于零。如果没有巴黎叛乱使王廷知所畏惧,议会老早就被解散了,这样的事迩来实不知看见过多少次,——如在法国的2月18日及12月2日,以及最近在匈牙利及俄国。自然,议员们是要起来抗议的,他们会有很动人的演说,也许,这些还可去鼓动各省起事;但是,如果人民不准备起来暴动,民众中对于革命的初步工作没有完成,人民没直接互相挑动,而单靠几篇宣言,那么一个代表的议会,遇着这样根深蒂固拥有军队及官僚的政府,又有什么办法呢?

幸而巴黎是醒觉了。当国民会议在幻想的安全中梦想时,7月14日在宁静地再来讨论宪法计划时,巴黎的人民,有最勇敢最有眼光的资产阶级中人在挑动他们,准备着要暴动。宫中为着16日所准备的军事计划,在郊外重演起来了。可是什么事情都被发泄了,甚至国王有避到萨桑(Soissons)去而把巴黎交给军队的事;于是大熔炉的巴黎便各自分区团组织起来,预备以武力来对付武力。“叛乱的帮手”——米拉波曾以之来恐吓王廷——真的被激起了,在市外黑暗的酒店中,巴黎的无产阶级在讨论“救国家”的方法。他们拼命地武装起来。

有无数热心的人,自然是些“不著名的人”,用尽各种方法在鼓动,把人民都吸引到街上来。据阿苏·阳说:鞭炮及烟火用来做一种手段,用半价发卖;某一街口中放烟火时,群众群集而观,便有人出来对人民演说,把宫庭阴谋的消息告诉他们。阿苏·阳在7月14之前一夕说道;“趁早有一队瑞士兵即可将这情形镇压住;到现在便要一团了,可是再过两星期,就要一师。”

在事实上,到6月底,巴黎的人民已酝酿好了准备着起事。据英国书贾哈代(Hardy)说,在6月如因为谷米昂贵的缘故,就已有骚乱;巴黎之所以能宁静地等到25日,等到御前会议时,只是因为他们还希望议会能做一点事情。但自25日以后,巴黎的人民知道除起事以外,再没有别的希望。

有一队巴黎人就在那天到凡尔赛去,预备要攻击军队。在巴黎本地有一队一队的人组织着“准备到极可怕的边境去”,这是我们从奢汕所编印的寄给外务大臣的秘密文件中所看见的。“人民通宵都在骚动着,他们在王宫区及监督总部之前放起烟火,发射出巨大的火星来。他们在喊着‘奥良公爵万岁!’。”

就在25日这一天,法国卫队的兵士,离开了他们的兵房,同情于人民在一道儿喝酒,和人民一伴游行各地,一路走一路喊着:“打倒僧侣贵族!”

同时,在巴黎的各区,即初选各区,而尤其是在工人住的地方,都循序地集合起来,讲究他们的方策,去组织巴黎的反抗。各区都要互相关切,他们的代表都在竭力地要组织成一个独立的地方自治团体。甚至在25日这一天,邦勒维(Bonneville)在代表会议中要人民武装起来,提议要他们组织成一个公社(Commune),并引了许多历史上的证据来说明他的提案。第二天,当这些代表们在都芬勒街博物院举行第一次集合之后,他们便迁到市政厅去;到7月1日,他们已经在开第二次会议,奢汕曾很清晰地记述过。这样便组织了“常设委员会”,我们往后便看见这委员会在7月14日开始活动。

6月30日发生一件简单的意外事件:有十一个法国卫队的兵士因为不肯装枪弹而被逮,被监禁于亚巴意狱(Abbaye),这便很够使巴黎发生严重的骚乱。《巴黎革命报》(Révolutions de Paris)编辑卢达骆(Loustalot)站在王宫区佛意(Foy)咖啡店前的椅子上,当众讲演这件事,于是便有四千人立即到亚巴意去把被捕的兵士释放出来。狱吏们看见群众来了,知道抵抗也是无益,遂把囚犯交给他们;骑兵飞跑来本是要压服民众的,却收了他们的刀剑,而与人民表同情。第二天国民会议听见军队和暴徒结合的消息,极其惊恐。这些绅士彼此问道:“在革命中我们要做暴民的保民官吗?”

但是,在巴黎郊外,革命是已经起来了。在南基的人民当国民会议这样久没有决定时,已经拒绝纳税;并且有面包的饥荒(每人只能买到两升麦子),人民是在骚乱中,全市都有骑兵围绕着。可是虽然有军队,在南基及其他的小城市,仍是起了好几次的骚乱。阿苏·阳说:“人民和粮食商争斗,结果白白地不付一文把面包及麦子拿去了。”

7月27的《法国新闻》(Mercure de France)甚至说有些地方,尤其是在圣崐丁(Saint-Quentin),有人要去割青苗,荒情是如此的严重。

巴黎在6月30日,有许多热心的人在加富咖啡店(Café de Caveau)报名准备暴动;当他们在第二天听见了蒲罗格利做司令官时,据那秘密报告说,人民即当四出宣称:“如果军队中开一枪的话,他们就要把一切都拿来毁坏。”官厅又火上加油地说:“还有许多其他的事件,比这所说的还要厉害。聪明的人简直不敢出来。”

7月2日,民众的忿怒爆发了,起而反抗达多瓦伯爵及波里惹。据说要杀害他们,劫掠他们的宫殿。又有说要去夺取在巴黎各处的大炮。在那同一报告上说,街上的群众,刻刻加多,人民的忿怒,达于极点。书贾哈代在他那期刊上说:“就在这一天,忿怒的群众想从王宫区出发去救第三级的议员,因为听说他们是很危险,贵族要暗杀他们。”人民此刻正说着要夺取在伤兵院(Invalides)里面的武器。

由饥荒激起的忿怒使反对王庭的忿怒,日见激涨。所以在7月4日及6日,因为怕袭击粮食商的原故,派出了许多的法国卫队去巡逻街道以及监督粮食之分配。7月8日就在巴黎,暴动的前奏曲开始了,这一役中有两万失业工人,政府用来在蒙马特尔(Montmartre)修路。两天之后,10日,就已开始流血,就在这一天,他们开始放火烧税关。当丁大道(Chaussée d'Antin)的一个税关是烧了,人民便利用这个不要纳税的机会,转运粮食及酒类。

在12日那一天,如果对木郎对于人民以后是否会听从他,还没有把握;如果他还不知道巴黎是准备着革命;在十二天以前,卢达骆曾对于一件不甚紧要的事情也激起了民众,巴黎及郊外各区当时只等着一个发动的信号,即刻便会形成暴乱,如果这一层他还没有知道;那么,他在那一天会去鼓吹要人民武装起来吗?

以为是十拿九稳的贵族们,再等不住了,急促地实行本来计划要在16日才爆发的那个政变,迫着国王等不及增兵凡尔赛,便先动手。

芮克遂于11日免职,当他到大臣会议室去过身的时候,达多瓦伯爵在他面上做手挥拳地侮辱,而国王总是平常那个狡猾的样子,假装着不知有这一回事,虽然也已批准了他的免职书。芮克一言不发地服从了他主子的命令。他甚至很周详地计划着到布鲁塞尔去,要悄悄地使凡尔赛毫不注意。

迄至次日,12日,星期日的中午,巴黎才知道这件事情。人人都只等着这免职事件的发生,因为这就是表示政变的开始。人民已经在再三地说着蒲罗格利公爵的话,他带着他那三万兵,屯扎在巴黎与凡尔赛之间,“负了巴黎的责任”,那天清早,当宫庭要准备屠杀的谣言传布时,“全革命的巴黎”都集中在王宫区。恰在这时得到了芮克充军的消息。宫廷中决定了取敌对态度。……那时,对木郎在王宫区的佛意咖啡店中跑出来,一手拿剑一手拿手枪,站在椅子上叫人民武装起来。据说,他从树上折了一枝下来,摘了一片绿叶,当作集合的记号。他喊道:“再不要失误时机,赶快武装起来!”这个呼声,传遍了郊外各处。

那天下午就有一大队人,肩着奥良公爵及芮克的像(据说是奥良公也充军),像上罩着绉绢,经过了王宫区,沿黎色留街(Rue Richelieu)而到路易十五广场,——现在叫作协和广场去,那地方驻有伯山法尔侯爵(Marquis de Besenval)所统带的瑞士兵及法国兵,骑兵及步兵都有。军队即刻就被民众包围了。他们想用军队来击退民众,甚至开枪;但是那无数的民众渐渐挤上来,把他们的队伍冲散了,他们便不得不退下。我们又从他处听说:法国卫队向着扈从国王的“皇家日耳曼军”开了几枪,以及瑞士兵不肯向人民开枪的事。在宫廷似乎没有多少信心的伯山法尔,在这么大的民众之怒潮前,便退了下了,而驻扎在尚·得马次(Champ de Mars)。[1]

如是,斗争便开始了。如果军队仍是忠于国王,接受到巴黎去的命令,最后结果会是怎么样呢?资产阶级当这情形,虽是不愿,却也不能不决定采用这高尚的方法,来诉诸人民。警钟在巴黎响起来了,郊外各区都忙着开始制造武器。[2]

武装的民众慢慢地在街上出现了。人民通宵达旦地强迫过身的人,出钱买火药。税卡烧起来了。在那右岸的税卡,从圣安都勒区至圣奥罗(Saint-Honoré),以及圣马色(Saint-Marcel)至圣遮格(Saint-Jacques)各处的税卡都烧了,粮食及酒都可不纳税运入巴黎。闹钟通夜响个不停,有财产的资产阶级便恐怖起来,因为拿着戈矛杆棒的民众,到处都是,民众要去抢劫为他们的敌人的袭断阶级,敲着富人们的门,问他们要钱和武器。

次日,民众便先往有粮食的地方去,他们攻打圣拉扎尔寺(Saint-Lazare),喊着“面包,面包!”装了五十二车空在那里的面粉,拖到市场上去,以便人人分得一点食物。人民又运了些粮食到巴黎的市场上去,没有完税。[3]

同时,人民又去攻打关着负债者的拉弗斯狱(La Force),被释放的囚犯在街上感谢他们,但在奢特勒狱(Châtelet)里犯人的举事却被压住了,显然是被资产阶级压住了,资产阶级已急速地组织了起来,在街上巡逻。在六点钟时,资产阶级的军队已组织好了,开到市政厅去;据奢汕说,他们在晚间十点钟时,已开始警备。

同情于资产阶级恐怖的及其他史家,总说是在13日晚上,巴黎是在盗贼手中。但是这种说法,就可以用当时的事实拿来反证。不错,确有许多拿着武器的人民在阻止行人,要他们出资买武器。且,从12到14各天晚上,武装的人民会去敲着富豪的门,问他们要吃,要喝,要武器,要钱。

并且,也可断言有劫掠的打算,据两个可靠的记载说,那天晚上处决了有这样打算的人。[4]可是,于此处又不免言过其实了。

近代资产阶级的共和党愿意与否,不去管它,而1789年之革命党人,确是在激起米拉波所称呼的“妥协的帮手”。是他们跑到市外的贫民窟去找帮手。他们这样做去是很对的;因为,即令有几件劫掠的事件,而这些“帮手”的大部分知道了当时情景的严重,其使用武力是为着一般的目的,而不仅是发泄他们自己的怨恨及减轻自己的痛苦而已。

无论如何,劫掠的事件是很少的。反之,当武装的群众知道了军队及资产阶级已有准备时,他们的精神更为紧张。拿着戈矛的人已显然地自视为保护城市的人,他们身上有很重的责任。就是宣称是革命敌人的马蒙特尔(Marmontel),对于这有趣味的事实也曾说过;“使普通感觉恐怖(?)的盗贼们,却没有发生劫掠。只有甲胄店被攻打;只有武器被掠去。”这是他《回忆录》(Mémoires)中的话。当人民把伦伯王爵(Prince de Lambesc)的马车拖到格勒夫广场去烧毁的时候,在车里的衣箱及一切物件都送回到市政厅去了。在拉扎利寺(Lazarites)中,人民并不拿钱,只把面粉,军器及酒运到格勒夫广场去。英国大使的记录中说,“当日金库及银行中的东西,动也不曾动”。

资产阶级的人看见这些男男女女,衣衫褴褛,面有饥色,拿着“各种各样”的武器,有些害怕,这却是确实的。这些因饥荒的怪象而发生的恐怖,塞满街衢,使资产阶级没有办法去驱散这恐怖。所以以后到1791及1792年,就是那些要打倒王权的人,也反动起来,而不肯再来激起人民革命。他们在7月12,13,14几天看见饥民群集街巷,这种记忆,常使他们不安。

人民在找到一点食物之后,便喊着“武器!”到处去找,找不到;便日日夜夜在郊外区中制造,只要有铁到手,便拿来用。

资产阶级即刻就在市政厅组织了市区的行政机关,及他们的军队。

我们知道,国民会议的选举是采取复选举制的,但在选举过了之后,第三级的选民,以及少数的僧侣与贵族,从6月27日以来,得着市参事会及“巴黎执政者”的允许,仍在市政厅开会。现在这些选民便发起组织资产阶级的军队。我们已经看见他们于7月1日为第二次的集会。

7月12日他们组织了一个常设委员会以商会会长夫来色尔为会长;他们议决六十区中,每一区要选出两百个著名而能荷武器的公民,组成了一个一万二千人的军队,来保护公共的安全。四天之内,这个军队的总数即扩充到四万八千人;同时,这个委员会又要来解散人民的武力。

路易·布兰说得很对,他说资产阶级这样地得到了一个一万二千人的执政官卫队,而冒着危险来解散民众的武力,以拥护王廷。

这个军队用红蓝两色的帽章,代替了昔日绿叶的记号,而常设委员会中又在千方百计地防范武力的民众杂入这军队来。当时有命令说,凡是拿武器而载红蓝色帽章的人,如未经各区注册,便要捉到委员会来受审判。在7月13日到14日的晚上,常设委员会中已提出了这个国民卫军的总司令;他就是贵族欧蒙公爵(Duc d'Aumont)。他不接受这个位置,于是另一贵族萨尔侯爵(Marquis de la Salle),他本被任命为副司令的,便起而代替。

总之,当民众正在赶制军器武装起来的时候,当他们在想尽方法使军用品不要运出巴黎的时候,在收集粮食而运到市场及格勒夫广场的时候,在14日晚上,他们做种种防御工作,遏止军队入巴黎,又收取了伤兵院的武器,而正要去攻打巴士底狱的时候,这时,资产阶级已千方百计地用尽方法去把持这新得到的威权,完全握在他们的手中。他们组织了资产阶级的巴黎公社,以遏制民众运动;又是以那位商会会长夫来色尔做首席,这位先生正在与蒲罗格利公爵夫人互通声气地来遏止巴黎的暴动。确实,我们知道在13日那天,当人民去问夫来色尔要武装的时候,他不给他们枪支,而以一箱箱的旧麻布来代替,在第二天,他又用尽了他的力量来阻止人民去劫巴士底狱。

在狡猾的资产阶级这一方面,是这样地开始了背叛革命的组织,而我们可以看见这种组织在后来几年中是非常发展的。

[1]“法国卫队同情民众,向皇家日耳曼队伍开枪,在我窗下的马路上走过。有两个人两匹马死了。”这是加色嶙二世(Catherine Ⅱ)驻在巴黎的全权领事西漠林(Simolin)在7月13日寄给奥斯特曼(Osterman)大法官的信上的话。他又说:“在昨天及前天他们烧毁了税关及渔业区(Faubourg Poissonnière)的税关。”

[2]都索尔(Dusaulx)在《七日的工作》(L'Oeuvre de Sept Jours)中说:他们制造了五万件军器,“用城中的东西做了各种的小军器”。

[3]都索尔叙7月13日的情形说:各地都有无数的各样的车辆到市政厅来,而停在城门口;里面装运着各样的生活必需品,碗碟,家具,粮食等项。……民众只鼓吵着要武器及军需品。……一群一群的走来,越来越严重,其势不可侮。

[4]关于这个问题,夫勒墨蒙君(M.Jules Flammermont)在他的《7月14之情形》(La Journée du 14 Juillet)之附注中所引用的东西,比他的正文还来得肯定;这止文,在某种程度上,在他181及182页里便自相矛盾。萨尔芒伯爵(Salmour)说:“在那天下午,资产阶级的卫队已组成了,便开始去解散这些流氓。靠着他们的武装的资产阶级之警戒,那天晚上才把巴黎保全。……那天晚上很平安地有秩序地过去:逮捕了好些盗贼和游民,那些顽强抵抗的便就地处以吊刑。”在183页,夫勒墨蒙又引了里克比博士(Dr.Rigby)一封信做注,也说及这同一件事情:“到了晚上,前一夜武装起来的人,很少看见了。然而,有许多不肯舍弃他们的武器,在那一晚上便可证明居民对于他们之当然发生疑惧,因为他们已开始劫掠;但是此刻要他们毫无伤害地干下去,似乎是迟了。不久便把他们找到了;据说第二天早晨有几个不幸的曾参加此种行为的人,已经受刑。”读过这几页,我们便承认摩勒类(Morellet)所引证的,还是真确,他说“在13到14的晚上,有些反对个人与财产的事是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