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政府主义者”
无政府主义者不是一党——他们的目的和他们的政策——布里索的话——他攻击无政府主义者——吉伦特党和无政府主义者——吉伦特党的纲领
但是,布里索所一再提及,并且深恶痛绝主张扑灭的无政府主义者是谁呢?
第一,无政府主义者是不曾组成一党。在国民大会中,有“山岳党”,吉伦特党,“平原党”,或者宁可说是“洼地党”;但无所谓“无政府党”。丹东,马拉,甚至罗伯斯庇尔,以及其他同性质的雅各宾党,有时能够和无政府主义者合作,但无政府主义者是站在国民大会之外。人家几乎可以说,无政府主义者是超出国民大会之上;无政府主义者在左右它。
“无政府主义者”就是散布于全法国的革命党。他们已竭其全力来从事革命;他们知道革命是必要的;他们爱它,而且为它工作。
他们有许多则绕着巴黎公社,因为它仍是革命的;有些则为哥得利尔俱乐部的会员;有些则是属于雅各宾俱乐部的。他们的真的根据地,是区团,尤其是市街。他们坐在国民大会的楼厅上,以喝彩或喝倒彩来左右议员们的辩论。他们行动之有效的手段是民意,而不是资产阶级的“舆论”。他们实际的武器就是暴动,他们用这个武器来左右议员们及执行机关。
当要重新激起人民而去攻打杜意勒利宫以后,准备攻击而且拼命向前的便是他们。当人民之革命热情冷下来的时候,——他们又回到他们所从来的黑暗中去,所遗给我们的,只是些反对他们的人之可恨的小册子。我们由这些小册子,便能知道他们曾完成了很大的革命工作。
至于他们的观念,他们是明晰而决断的。不用说是共和国啦!他们相信共和国。还有一项便是法律前之平等。但是不仅如此:还多着呢。
资产阶级告诉他们,要用政治自由来取得经济自由!他们知道这个办不到。所以,他们就直接要有经济自由。土地公有——即所谓土地法——及经济平等,或者用当时的话来说,就是“财富均等”。
但是让我们听听布里索对他们说了些什么;他说:“他们把这社会分为两个阶级,有的和没有的——无裤的人及领有财产的——他们曾激起这些人互相斗争。”
布里索又说:“他们这些人,用各区团的名义,不断地拿请愿书来麻烦国民大会,要求定谷物之最高限度的价格。”
他们这些人曾激起“那一万人请愿,这一万人宣言,倘麦价不定,便有暴动”,而且,他们激动全法国革命。
布里索所称为“无政府主义者”的罪恶,便是这些:把国民分成了两个阶级,有的和没有的,激起他们互相斗争;要求面包,——尤其是,做工的人要有面包。
自然,他们都是些大的罪犯。但是19世纪之有学问的社会主义者,曾有谁能发明比这些1793年的人之“人人要有面包”还更高明的理证呢?现在是听见说得天花乱坠,但少实行!
至于实行他们的理想之方法,据布里索告诉我们是:“犯罪之增加是由于没有处罚;没有处罚是由于法庭之疯癫;无政府主义者助成这种无有处罚的情况,用恐怖主义或恫吓及控告贵族来破坏法庭。”
“巴黎的无政府主义者危害财产及个人安全之一再暴乱,每天总有些新花样;他们的密使以及他们所称为国民大会之特派员的,到处在宣传着侵犯个人之权利。”
布里索又说:“无政府主义者永远排斥财产领有者及商人,他们称之为‘垄断家’。”他又提及“财产领有者在不断地被谤为掠夺者”,以及无政府主义者怨恨任何国家的官吏。他又说:“人一做了官,便惹无政主义者之怨恨,而成了罪犯。”这是有理由的,我们也这样说。
当布里索在细述着“秩序”之利益时,倒也富丽堂皇。有一段东西我们必得读读,如果我们要知道吉伦特党的资产阶级拿了什么给法国人民,假使“无政府主议者”不曾更挑动革命的话。他说:“看看在这种人之愤怒受了限制的各郡呢,例如吉伦特郡。在那儿常是有秩序的,人民服从法律,虽然他们对于每磅面包要付十苏。其原因就在于这一郡的公民把土地律的宣传者驱逐去了,把他们据而宣传的俱乐部封闭了。……”
这是在8月10日后两个月写的,在当时即令最盲目的人民也能懂得:倘使全法国的人民都“服从法律,虽然他们对于每磅面包要付十苏”,那么,便无所谓革命了,而布里素假装着要去攻打的王权,以及封建制度,也许还要延长一百年,有如俄国一般。[1]
我们一定要读读布里索的东西,才了解在当时资产阶级为法国准备了什么,以及19世纪之“布里索派”看见每次革命要起来的时候,在准备什么。
布里索说:“在倭尔(Eure),奥内(Orne)以及其他等处的纷纠所由起,是因为宣传反对富人,反对垄断家,以及用煽动的言语使人要求确定谷物及一切食品之最高限度的价格。”
至于奥良,他说:“这个城市,自革命以来,就很宁静的;在旁的地方因缺少谷物而起的纷乱,此地也没有,虽然谷物也是这城市之一大宗商品。……然而这种贫富间之和谐,是不合于无政府原则;他们对于秩序是失望的,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纷乱;便来破坏这种和谐,而激起无裤者对于财产领有者之攻击。”
布里索又叹息着说:“这无政府在军队中也产生革命的势力。”“无政府主义要在法律平等之下,建立普遍而实际的平等——即社会之乱源,而由法律中之平等所助长;在我们军队中可怕的罪恶之产生,就是由于这种主义,谁还能怀疑呢?无政府主义要使人人一切平等,无论智愚,贤不肖,以及官职,薪金,与服务。”
这就是布里索派始终不能原宥无政府主义者的:在法律上之平等还可宽容,但决不能有在事实上之平等。巴黎帐棚中之工匠,有一天来要求他们的工资,要与议员们的薪金相等,这不很够激怒布里索吗?有这样事情的观念呀!布里索和工匠是同等的呀,——不是在法律上,乃是“在事实上”呀!这些卑贱的恶汉!
但是,怎么无政府主义者会有这么大的力量,甚至来左右骇人的国民大会,而操纵它的决议呢?
布里索在他的小册中告诉了我们。他说:“左右局势,迫着国民大会取革命行动的,是在国民大会之楼上,巴黎的人民,公社。”
布里索告诉我们,起头国民大会是很聪明的。他说:“你可以看见国民大会之大多数,是忠实,知礼,而拥护原则的,总注目在法律上。”每有压抑“扰攘之唆使者”的动议,他们总“几乎是一致”欢迎的。
这些议员们既只注目于法律——王室的及封建的法律,其革命结果,便可想而知;幸而“无政府主义者”也要来参与。不过这些无政府主义者知道他们的地位不是在国民大会,不是在代表们之中,——他们的地位是在街市上;他们知道如果他们一插足于国民大会,便必不是和“右派议员”,或“洼地之虾蟆”辩论;一定要去强求所得,或是从民众所据之楼厅的顶上,或以人民为后盾而推入国民大会。
“强盗们(布里索所赐予无政府主义者之称)就这样渐渐地胆敢地抬头。他们本是要被控告的,转而成了控告者;在我们辩论时,他们本只可静听的,反而成了公证人。”——他们的回答是:“我们是在革命中。”
在事实上,那些布里索所称为“无政府主义者”的人,比起那些要握法国政权的人,所见还更远点,于政治真理之证实,还更透彻点。如果革命之结果,是布里索派得胜,封建制度没有废除,公社之土地没有收回,——我们今日又会在哪里呢?
但是,布里索也许定了一个步骤,他在这里边解释吉伦特党要怎样地推倒封建制度,及收拾它所激起的争斗。到了紧急的时候,当巴黎人要把吉伦特党逐出于国民大会之外时,他或者来说,吉伦特党打算怎样地来应付民众之最急切的需要。这样的事有过吗?
他始终没有说,一个字也绝对不曾提及。吉伦特党总想打断这整个的问题,故一再地在说着,危害财产,无论其为封建的或资产阶级的,便是“主张平等者”,“扰乱之推助及唆使者”,“无政府主义者”的工作。这些人都是要扑灭的。
布里索写道:“在8月10日以前,破坏者是实在的革命家,因为共和党就要是破坏者。但今日之破坏者就是实在的反革命家;他们是人民之公敌,因为‘人民’现在已做了主人。他们所渴望的是什么呢?内部的安静,因为只有这安静才能担保领有者之财产,工人之工作,贫民之日食,以及万人对于自由之享受。”
布里索甚至还不了解在那饥荒的时期,当面包价格每磅已到了六或七苏的时候,人民要要求法令确定面包价格。只有“无政府主义者”才能有此种要求。
他和吉伦特党都以为革命已经完成了,因为自8月10日的运动以后,他们已经握权。现在已无事可做,只要安于现状,服从国民大会所订之任何政府的法律。他们甚至还不曾了解人民,人民说,既然封建法律仍然存在,土地仍没有归还给公社,关于土地问题之一切,还只有暂时的解决,贫民仍然要担战争的重负,那末——革命还没有完结,只有革命的行动才有结果,因为旧统治仍在千方百计地谋抵抗。
吉伦特党甚至还不能了解这一点。他们只承认一个不满足的阶级——即害怕“财富,幸福,或生命”有危险的公民。其他不满足者是无权存在。我们既知道了立法议会对于土地之一切问题还没有确定,我们只能怀疑,此种心理态度是怎么可能?这些人是生存于何等虚妄的政治诡计之世界?倘然在我们现代没有看见像他们这一种人,我们便完全不能了解他们。
全体吉伦特党所采纳之布里索的结论是:“我们定要有一次政变,即第三次的革命,来‘打倒无政府’。解散巴黎公社,摧毁各区团!解散宣传扰乱及平等的俱乐部!为罗伯斯庇尔,丹东,及马拉的‘三头政治’,以及一切的‘平等主义者’——一切的‘无政府主义者’,准备‘达平崖’,即断头机。重新选举国民大会,但现在的议员一个也不能当选”(自然,这意思就是要确定反革命之胜利)。强健的政府,及秩序——要恢复!这便是吉伦特党的步骤,自国王倾倒而由他们握权,而使“破坏者无用”。
那么,革命党倘然不起而奋斗,作殊死战,又做什么呢?或者是革命半途而短命,新11月之反革命接着开始十五个月,于1793年春,达到废止封建权利之前;或者把吉伦特党逐出国民大会,虽然它于王权之打倒,在革命上有相当的功绩。这些功绩是绝不能忽略的。罗伯斯庇尔于4月10日之著名会议席上说道:“确实,他们曾去攻击宫廷,逋臣,以及僧侣,并且很尽了力;但那是什么时候呢?那时他们还没得到权威。他们一旦得到,其热情便消失了。他们怨恨之目标,改变得如何快呀!”
革命是不能不完成的。它还得继续进行——遇必要时,可不顾他们。所以,巴黎及革命之各郡,自1793年2月以来,日在激动中,其结果则为5月31日之运动。
[1]路易·布兰形容布里索很恰当,路易·布兰说:布里索“是今日站在时代前的共和主义者明日却站在时代后的革命家”中的一人,是没有力量去追逐世纪的人,后来是没有胆量去走在世纪前面的人。在布里索的青年时代,曾写着“财产是贮物”一句话,此后,布里索却很尊重财产,致使他在8月4日之翌晨,去责备国民议会,说它发表反对封建制度的命令失于轻率了。可是,他责备议会的时候,正是公民在街市上抱拥着去祝贺这个命令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