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暴动之不可免

第四十五章 新暴动之不可免

5月31日之暴动——暴动之意义——当时情况之大概——国民大会与都木里茨——吉伦特党通过逮捕马拉——人民拥护他——马拉之性质——他被开释——大城市中之饥荒——特别税之征收——吉伦特党之愤怒——十二委员会之任命——赫伯尔及发尔勒之被逮——意拿之恐吓——各区团要求将吉伦特党逐出国民大会

5月31日也是大革命的重要日期之一,和1789年之7月10日及10月5日,1791年之6月21日,及1792年之8月10日,其意义是一样的充分——也许是这些日期中之最悲剧的一个。巴黎人民在这一天是第三次起来,要竭其最后之努力,以使革命具有实在的民众的性质;要办到这一步,便不得不起来——但不是攻击国王及宫廷,却是攻击革命本身的婴孩——国民大会——要把吉伦特党的领袖驱逐出去。

1791年6月21日国王在发棱之被逮,已经结束了一个时代;1793年5月31日吉伦特党之倒,又结束了一个时代。同时,它成了一切革命将临之象征。故此,倘然没有一个这样的5月31日,则以后这样久的革命便是不可能。或者是在大革命中有这么一天,无产阶级会和资产阶级的革命家分离,他们还要前进,而资产阶级因要造成自己的地位便不能跟着前进;或者是这种分离不会发生,而再无所谓革命;——二者必居其一。

即令到今日,我们还感觉到在当时呈现于共和党面前的情境之悲剧。在5月31日之前夕时,已经不是要打倒伪誓而叛逆的国王之问题!革命党要往前奋斗,便要去攻打他们的同志,因为倘然不如此,则反动显然已得势于1793年之6月,而革命之主要工作——打倒封建制度及“国王之神权”——还没有完成。当时两难之势是这样的:或者是排斥吉伦特共和党,他们虽曾勇敢地攻击独裁王政,可是现在对人民说:“已走了这远了,不要再往前去罢!”或者是激起人民来放逐他们,在他们的死尸上来完成革命所开始的伟大工作。

我们在上面已经提及过5月26日布里索之小册子《告他的选举人》,在那里面把这悲剧的情境表现得很明白。在事实上我们读到这本小册子时,便一定觉得所辩论的是个生死问题。布里索显然是拼着性命来发行这本小册子,他在那里主张一定要把他所称为“无政府党”的,送上断头台。在它发行以后,便只有两条路:“无政府党”自愿让吉伦特党把他们送上断头台,而为王党大开方便之门;或者是把吉伦特党赶出国民大会,这就是要他们消灭。

“山岳党”的议员们,显然丝毫没有决定要激起暴动,来把右派之领袖们逐出国民大会。六个多月来,他们总想能够谅解。丹东特别卖力,要想调和。至于罗伯斯庇尔只想用议会来减削吉伦特党之势力,而不想诉诸强力。马拉则忍气吞声,以避免内战。因此,他们使这分裂,得迟延几个月。但这是何等的牺牲!革命完全停止了;要保持业已获得的东西之事业,一点也没有做。仍然是苟延旦夕。

旧统治之在各省,仍保持有不少的力量。特殊阶级在等待着时机来取回他们的财富与地位,恢复王权以及法律上还没有废止的封建权利。军队一遇着严重的阻力,旧统治便可卷土重来。在法国的南部,西南部,及西部,无数的人民在与僧侣及教皇勾结,因而与王权勾结。的确,有许多由僧侣及贵族充公的土地,已到了大小资产阶级,及一部分农民手中。封建负担既无须赎回,也不缴付。但是,这一切都不过是暂时的。倘然到明天,人民因贫乏与饥荒而疲弱了,厌倦战争,又回到他们的陋巷中去,这不是使旧统治有一个好机会吗?它不会在几个月内,到处都得胜吗?

在都木里茨背叛以后,国民大会里的情境已不可维持。他们感觉到没有办法,因为他们所爱护的将军会背叛,而吉伦特党对于“山岳党”则更是加倍攻击。人民控责他们纵容叛徒,而他们的答复,却只有发令追究马拉,因为雅各宾俱乐部于得到都木里茨背叛之消息后,曾于4月3日发布通告,马拉在那一星期中恰为俱乐部之主席,而在通告上签了名。

当时国民大会有许多议员缺席——多半是“山岳党”——他们在当时被派充特派员到各军及各郡去;于是吉伦特党利用这个机会,于4月12日,要求议会发令追究马拉,继之以逮捕状,要将他付与刑事法庭去审讯,因为他在左袒屠杀与劫掠。在4月13日通过逮捕令时,三六七票中,以二二〇票存九二票通过——有七票延期,四十八票放弃主权。

然而这一击可失败了。各区的人民,爱戴马拉,决不让其受审讯。贫民觉得马拉是人民之一,决不会背叛他们。我们愈研究大革命,便愈知道马拉之所作所言;而且愈会发现推尊资产阶级的吉伦特党之史家,而称马拉为阴险的屠杀者,这个罪名是如何的不当。自三级会议开幕以来,而尤其是在紧急关头,马拉总是比人家看得更清楚,更公平;甚至比其他二大革命思潮之领袖——丹东及罗伯斯庇尔,还来得更清晰更好。

马拉当其从事革命之日起,即以其全部精力去对付,而且生活异常贫乏,当旁人得势时,他时时被迫而藏躲起来。虽然他为寒热症所苦,但是他的生活方法,至死不变。他的门常是对人民开着。他以为革命要破除一切困难,就要迪克推多;但他自己始终不想去做迪克推多。

他时常谈及流血去对待宫廷中人物——尤其是在革命开始时,他说,如果不去牺牲几千个脑袋,便什么也办不了,宫廷反会来扑灭革命——他对于舍身于革命的人,始终尊敬,甚至他们反转来要开始阻遏进展时,他仍是如此。他自始就知道,国民大会中有一个强固的吉伦特党,便决不能完成它的使命,但是他起先想避免暴力来驱逐吉伦特党,当他看清了“吉伦特党”与革命二者不并存时,只有他才是一个热心而努力的人。假如他活着时,后来公安委员会所造的恐怖,也许不会有。他不会让他们在一方面去打倒急进派——赫伯尔派——而在另一方面则打倒调和派,如丹东等。[1]

人民愈是爱戴马拉,国民大会之资产阶级议员便愈恨他。所以想打倒“山岳党”的吉伦特党,便决定先从他下手:他较其他山岳党为不善防御。

但是巴黎听见了马拉之逮捕状时,立即起了大的骚动。如果山岳党,连罗伯斯庇尔及马拉本人,不去制止,在4月14日就起了暴动了。马拉也不立即让其被捕,到4月24日,他才出席于法庭,但因人民之愤怒而开释了。于是无裤党得了胜利,用花牌盖着他,把他肩到国民大会,又从而肩到街上。

吉伦特党之企图既失败了,他们立即知道决不能恢复。他们的报有一张说,这对于他们是“悲恸之一天”,而布里索开始寄他最后的小册子《告他的选举人》,他在那里面拼命地激起资产阶级之热情来反对“无政府主义者”。

国民大会在这些情况之下,开会时每每是两党激烈舌战,失了人民的尊仰:巴黎公社便自然而然来领导革命事业。

1793年冬季来了,各大城中之饥荒,日见厉害。每个居民每天要得一磅面包,甚至四分之一磅——四两,市政机关也无法去找得。各市政机关,尤其是巴黎的,要去维持,便负了极可怕的债。

巴黎公社的命令,要在富人身上,征收一千二百万利华的累进所得税,以作战费。倘一家家长之收入为一千五百利华,其他各人之收入为一千利华,这就是恰到好处,可以免税。倘然超过此数,则视为“过多”,便要担负累进税:有两千利华过多者,征三十利华;有两千至三千利华过多者,征五十利华;如此类推,至有五万利华过多者,须征两万利华。

法国当时在革命与饥荒之中,又支持战争,在此特别时期来征收一种特税,总算是应该的。这个负担,只加在有大宗收入的人的身上;至于一家六口而只有一万利华收入的,所负担不过一百利华而已。但是富人们高声抗议,而征税提议人硕墨特(吉伦特党想在攻击马拉之后,再来攻击他)说得很公平:“什么也不能改变我的原则。即令是刀子放在我颈上,我仍然要宣言,贫民自始至终尽了他一切的力量;现在是该轮着富人们了。我要说,现在要使自私的人及青年懒惰者,也得有点用处,不管他愿不愿意;而须使可用及可敬的工人们稍微休息。”

公社提出此种征税,引起吉伦特党之加倍的仇恨。康盘得了议会楼厅民众之助,在国民大会提议,要通过十万万强迫公债,这公债要由法国富人担负,和公社征税原则几乎相同,这公债要到后来将逋臣们之土地发卖变钱后才得偿还;我们能够想到,当时资产阶级是如何地表示仇恨。共和国正在困难的情况中,除开此种征税以外,再无旁的方法。但在国民大会中之资产拥护者,可见山岳党赞成强迫公债,便准备来杀戮他们;他们几乎要动手了。

吉伦特党盘踞在国民大会,两党不断地互相牵制,而想来拯救革命,是绝不可能;如果还要证明这一点,则对于公债之辩论就很足以表现了。

但是最使巴黎人民难堪的,便是阻遏革命;巴黎自来就是革命的中心,而吉伦党却极其能事来激起各郡以反对首都,甚至不惜与王党携手。他们宁肯要王政,而不愿有趋向于社会的共和国之任何步骤。他们决不让巴黎人民及公社来领导运动,以危害于资产阶级;宁可使巴黎流血,而把这可诅咒之城市铲平。我们可以看见,1871年之稽尔及波尔多议会,正是学着他们1793年之祖先的榜样。

5月19日,吉伦特党因巴勒尔(Barère)之提示,组织十二人委员会来审查公社所通过之决议;这委员会是在21日任命的,成了政府之主动中心。两天以后,在23日,委员会要逮捕赫伯尔,他是公社之代表检事,因其坦白的共和思想而为人民所爱戴,并且要逮捕发尔勒,他是巴黎贫民之好友,他觉得国民大会不过是一个“法律店”,而他在街巷中宣传社会革命。十二人委员会还要去追究各区团;主张将各区团之注册取消。城市区团不遵,便要将其主席及秘书逮捕。

吉伦特党意拿(Isnard)于这几天中出席国民大会(后稽尔奉他若神明),也以他的恐吓来加增激动。他恐吓巴黎人,如果他们要来攻击国民的代表,便要把巴黎毁灭。“那时人民要在塞内河畔寻找,看巴黎是否存在。”这些蠢笨的恐吓,只使人回想到1791年宫廷中的把戏,而把人民的愤怒激至极点。在26日,几乎各区团中都有争斗。暴动已成为不可免的了,到当时还有镇压骚乱的罗伯斯庇尔,于26日跑到雅各宾俱乐部去说,如果必要时,他准备独自起而攻击坐在国民大会中之阴谋家及叛徒。

巴黎三十八区团中,有三十五区团要求国民大会把二十二个吉伦特代表驱逐,他们的名字也举出来了。现在各区团要起而强迫国民大会服从巴黎人民之意志。

[1]马拉是不错的,讲到他在革命初期所发行的著作,《对祖国之贡献》,《宪法计划》,《刑法立法》,以及《平民之友》的前一百期,都是充满着温柔,熟虑,温和,人类之爱,自由及正义。曾经细心地研究过马拉的硕勒,对于他算是有真的认识,尤其是在他的《大革命史》之第四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