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11月9日——反动之胜利
罗伯斯庇尔倾覆之原因——土地让与之灾害——共和国在海外之成功——恐怖之继续——丹东派、吉伦特党及“泽沼”党联合以倒罗伯斯庇尔——保安委员会之不得民心——罗伯斯庇尔攻击巴勒尔及富奢——他在国民大会之演说——演说之影响——新11月9日——罗伯斯庇尔及其党徒之被捕——公社之努力——市政厅之占领——罗伯斯庇尔及恐怖党之死刑——大革命之终局——反动派对于死刑之继承——工人骚乱之酝酿——最后的山岳党之死刑——资产阶级之胜利——王党的表示——革命之遭屠杀——反动继之以执政府时代——革命党之最后努力——拿破仑称帝
罗伯斯庇尔固然有许多崇拜他的敬服者,但他也有一样多之深恨他的敌人;他们随时随地都把恐怖所造成的悲惨归罪于他,使他成为一个惹人恨的人。他们又把他与加色嶙·特阿(Catherine Théot)——她是一个自称“上帝之母”的疯狂老神秘者——的行为连同一起,使他成为一个受嘲笑的人物。
但是足以倾覆罗伯斯庇尔,显然地并不是这些个人的敌意。他的倾覆是不可免的,因为他所代表的统治,已到失败之境。大革命直至1793年8月或9月,从来是向上的,此后则趋于向下的方向。它现在正在罗伯斯庇尔所代表的雅各宾统治之过渡时代,这个统治轮着来要让位于“法律及秩序”者,他们久就要遏止革命,他们只在等待着一个机会,可以不激起巴黎人民之暴动而打倒“山岳党”之恐怖政策者。
大革命之对于经济,系以个人之获得为基础,因而产出一切的罪恶,这一点是我们所不能忽略的。一个革命应该注意于全民的幸福,否则,它定被那些剥削国家而使自己发财的人所倾覆。无论何时,凡是由革命所造成的财富之变易,总要顾及全社会之利益,而决不能只为个人的利益。大革命之致命伤,就是因为走错了这一着。
教会与贵族被充公之产业,已到了私人手中,这些都本应该归还给各乡村及各城市的,因为他们从前是属于人民的——在封建制度保护之下,个人是附着于这些土地的。这些耕地,丝毫没有贵族或宗教的来源。除开少数僧团会社之外,始终没有贵族或僧侣会亲自去开辟过一点土地。所有的耕地都是那些被称为农奴或佃奴的人耕种的。使这些土地成为可接近,可居而有价值的是他们,所以应该归还给他们。
但是,宪法议会及立法议会,甚至国民大会,都承认贵族,僧寺,礼拜堂及教会,对于素来所享有的土地之权利为合法的;而各议会取得这些土地来发卖时,大部分卖给了资产阶级。
这几年中所发卖的产业之总价值,达一千五百万万佛郎,对于购买者的条件极宽,——倘能勾结当地执权者,还能得到更宽的条件;如此,则对于这购物之争夺情况,便可想象得到。著名的“黑队”,就这样在各省形成了;国民大会之特派员虽竭力去防止,然而无用。
这些强盗们之害人的势力,再加上巴黎之投机者及军队中之包揽人,逐渐及于国民大会;国民大会中山岳党之诚实者,便发现他们在与“逐利者”相对垒,但是无力抵敌。议会中还有什么反对他们呢?激烈派已被打倒,巴黎各区团已被破坏——国民大会中除“泽沼党”之外,还有什么呢?
6月26日(新10月8日)打败奥英联军的夫鲁诺斯(Fleurus)之胜仗——这一胜仗结束了本年在北方之战役——以及共和国军队在庇里尼斯山,亚尔卑斯山及莱茵河之胜利,又加上从美洲运到了大麦——据说会牺牲几艘战船——于是极想恢复秩序的“温和派”,便拿这些作为他们之有力的理由。他们说:“现在战事快要过去了,还要革命的政府做什么?现在是要去订立法律的条文,废止由革命委员会及各省民众会社所组成的政府。现在是恢复秩序结束革命时代的时候!”
但是,普通谓是由于罗伯斯庇尔的恐怖,并未放松,而仍在照常继续。新10月3日(6月21日)赫尔曼(Herman),他是个政府人员,“民政,警务及法庭之特派员”,向保安委员会提出陈述,要求追究牢犯中之阴谋,并且暗示着“现在急须澄清牢狱”。委员会予以处理之权,于是便开始可怕的“一批一批”,男男女女用囚车装至断头台去,巴黎人看见这种景像,觉得比9月屠杀还更觉得可怕。这些死刑是惹人憎恨的,因为谁也不知道他们要到什么时候止,而且在举行死刑的时候,却正是新兴资产阶级红灯酒绿,歌舞欢宴的时候,而日见得意的王党纨袴子弟也在欢喜。
谁也觉得这种情况不能再下去了;国民大会之温和派便利用了这一着。丹东派,吉伦特党,及“泽沼党”之议员联合一起,集中他们的力量以打倒罗伯斯庇尔为第一着。巴黎之情况也是有利于他们的计划,因为保安委员会曾毁坏了各区团——民众运动之实在的中心。
新11月5日(7月23日)在公社之大议事会中,罗伯斯庇尔的密友而现已当权的伯羊,发布一道对于工人很不公道的命令,因而使公社失了民心。这个议事会命四十八区团中,宣布最高限度,以限制工人之工资。我们已说过,保安委员会早已失去民心,因为它破坏了各区团之自治权,而任命他们委员会之一部分委员。故此,这时机已到了政变酝酿成熟的时候了。
在新10月21日(7月9日),罗伯斯庇尔才决定向他的敌人进攻。在八天以前,他在雅各宾俱乐部就提起有人要向他挑战的话。他现在则更进一步,语侵巴勒尔——这位巴勒尔就是当在国民大会倘须放大炮的时候,即用得着他来做恭顺的工具。两天之后,他又在雅各宾俱乐部直接攻击富奢,攻击他在里昂之行为,竟得通过要召他出席俱乐部来答覆。
在新10月26日(7月14日)战争便开始了,因为富奢拒绝出席雅各宾俱乐部。至于攻击巴勒尔,意即攻击柯洛赫布瓦及比洛发棱,还有公安委员会之有势力的二人滑即尔(Vadier)及和懒(Voulland),他们常和巴勒尔商议而且助他处理狱中阴谋事务。
故此,所有觉得自己是受威赫的左派——达连(Tallien),巴勒尔,滑即尔,和懒,比洛发棱,柯洛赫布瓦,富奢——便结合起来反对那“三巨头”——罗伯斯庇尔,圣朱士及谷桑。温和派如巴拉斯(Barras),罗未尔(Rovère),迪利昂(Thirion),各多瓦(Courtois),博尔敦,及其他等,他们为自己打算,是要想整个的“山岳党”倾覆,连同柯洛赫布瓦,比洛发棱,巴勒尔,滑即尔及其他等,都在一起;他们自然觉得最好是先下手罗伯斯庇尔派,成功之后,其余的便易于对付。
这个暴风雨遂于新11月8日(1794年7月26日)爆发于国民大会。这是预料得到的,因为大厅中已挤满了人。罗伯斯庇尔预备了一个很精细的演说来攻击公安委员会,说它要阴谋反抗国民大会。他说,他要来拥护国民大会及他自己,以抵御这些诽谤者。他也要保护他自己来抵抗“迪克推多”的倾向,他对于他的敌人决不让步——甚至对于康盘,他提及过他,以及马拉美(Mallarmé)和拉墨尔(Ramel),他借用激烈派的话,说他们是“佛意党,贵族,恶棍”。
因为人民极想知道他的结论之故,他竟得演说完毕;当他表示出来之后,人家便觉得他在实际上是想增大他自己及他同党之权威。在他的演说中,没有什么新眼界,新程序。它不过是主张要有一个更有权力的政府——此更大之权力,用以从事高压。
他在那结论中说:“什么才足以补救这个罪恶呢?处罚判徒,将公安委员会完全改组,肃清这委员会而使其隶属于保安委员会;保安委员会也要澄清;国民的国民大会是中心,是裁判官,要使政府之联合体隶属于它的权威之下。”当时大家都了解他的意思是要以更大的威权赋予他的三头政府,用以攻击柯洛及比洛特(Billaud),达连及巴勒尔,康盘及加诺特,滑即尔及和懒。右派的阴谋家必定擦过他们的手。他们只让达连,比洛发棱及其他山岳党来动手。
就在那天晚上,雅各宾俱乐部对于罗伯斯庇尔的演说很热烈地称赞,并且有很凶的表示以攻击柯洛赫布瓦及比洛发棱。甚至有人提议要结队往攻两委员会。但只谈谈而已,并无实际行动。雅各宾俱乐部始终就不是行动的中心。
在那晚上,博尔敦及达连得国民大会右派议员之助力,他们所同意的计划就是阻止罗伯斯庇尔及圣朱士之发言。
在第二天,新11日9日,圣朱士正要起而陈述——也许这个陈述是很和平的,因为它只要求修改政府的进程——比洛发棱及达连不让他宣读。他们要求逮捕“暴君”,意即指罗伯斯庇尔,“打倒暴君!”之呼声,为“泽沼党”之全体所响应。罗伯斯庇尔想起而发言,但是他也被阻止了。当时发布一个命令要控告他,连同他的兄弟,圣朱士,康盘及拉巴斯,他们立即被捕,分别解往各监狱。
同时,国民卫军统领安利阿(Hanriot),带着两员副将及几名卫兵,快马向国民大会进行;有两个国民大会议员看见他在圣昂诺尔街(Rue Saint-Honoré)走过时,就用他素所命令的六个卫兵将他逮捕。
公社之大议事会到晚上六点钟时方开会。它当时发出一道向民众申诉书,要他们起而反对巴勒尔,柯洛,博尔敦及阿麻尔;并派出柯芬亚尔(Coffinhal)去营救罗伯斯庇尔及其朋友,当以为他们被关在保安委员会所驻之屋中,但柯芬亚尔在那儿只看见安利阿,他将他释放了。至于罗伯斯庇尔始则被解往卢森堡,那儿的官吏拒绝接受;他本该直往公社去的,去加入暴乱派中,而他却到铁匠埠之警察署,而在那儿并无何种举动。圣朱士及拉巴斯自由之后,即往公社;柯芬亚尔又被议事会派往寻找罗伯斯庇尔,他不得不强迫他往市政厅,大约在八点钟时他才到那里。
公社议事会开始准备着一个暴动;但是各区团显然无心来反对国民大会而同情于那些人——那些人曾把硕墨特及赫伯尔送上断头机,杀了奢格·罗克斯,免了巴舍的职,而且破坏了各区团之自治权。而且,巴黎觉得革命是要死去了,公社议事会要激起民众暴动去拥护的人,是不能够代表民众的主张。
到了半夜,各区团还没有起事的表示。路易·布兰说,他们已呈分化的状态,民事委员会已不能与革命委员会及普通会议一致。首先服从公社之十四个区团,无所作为,而反对的十八个区团中,有六个是邻近于市政厅的。奢格·罗克斯的格拉维尔区之人民,甚至成为两队之中心,依从国民大会之命令而向市政厅出发。[1]
同时,国民大会宣布叛徒及公社为法外之人,当这个宣布令在格勒夫广场宣读时,驻扎该地而无所事事的安利阿之炮兵都一个个地溜了。不久,市政厅为格拉维尔及亚息斯所来之队伍所侵入,而广场上已阒无一人了。有一个青年卫兵,首先走进罗伯斯庇尔及其友辈所在之房间,开一手枪,中了罗伯斯庇尔之腮颚。于是拉巴斯自杀了,罗伯斯庇尔的弟弟想从三层楼窗跳下去寻死,柯芬亚尔便捉住了安利阿,责以大事误于他一人之手,把他抛出了窗外;圣朱士及谷桑无抵抗地被捕。
第二天早晨,仅经验明正身之后,便全付死刑,共有二十一名。他们的刑场在革命广场,中经一个长途,饱受反革命派之侮辱。时髦人物都匆匆地来看热闹,甚至比看赫伯尔派受刑的那一天还要高兴。窗口用重价出租,太太们穿着盛服坐在那里看。
反动胜利了。大革命终结了。
我们现在用不着叙述新11月后之白色恐怖的详细情形,在当时曾酝酿有两次暴动来反抗这个新统治:共和国三年新9月3日之运动,及共和国四年巴布之阴谋。
惯谈温和政策而反对恐怖的人,却以之来巩固自己及其友辈。他们握权后之第一桩事情就是将他们所打倒的山岳党,全付死刑。在三天之内,新11月10日,11日,12日(7月28,29,30日),付死刑的有一百零三人。资产阶级中不时提出弹劾令,断头机则用个没有停——此刻是归反动派所用。自新11月9日至新9月1日,不到十个月中,有七十三名山岳党议员被处死或被监禁,再以七十三名吉伦特党加入国民大会。
现在是轮到真“政治家”当权了。商品之“最高价格律”很快地废止了,因而产生一个可怕的危机,投机家从中获利不少。资产阶级是弹冠称庆,他们在后来的1848年6月及1871年5月,也是如此。由富勒安(Fréon)组织的纨袴子弟统治了巴黎,而工人们看见革命打倒了,只爬回他们的陋巷,而静待着以后起事的机会。
他们在共和国三年新7月12日(1795年4月1日),及新9月1日(5月20日),又起暴乱要求面包及1793年之宪法。在这时附廓各区曾表现出很大的精神,但是资产阶级这时已组织好了它的军队。革命法庭已废止了,所以最后的山岳党——罗美(Romme),波尔波特(Bourbotte),杜洛瓦(Duroy),桑布兰西(Sonbrancy),哥禅(Goujon)及杜格骆瓦(Duquesnoy)——都由军事委员会定以死罪而去执刑。
此后便是资产阶级成了革命的主人,而革命日趋没落。这反动不久便显然变成王党的。“金边队”再不藏躲着了,公开地穿着布勒郭王党(Chouans)之绿或蓝色的灰外衣,而虐待那些所谓“恐怖党”——即是所有的共和党。其迫害则整批的与零碎的都有。凡是赞助处死国王——或在他出奔发棱后被逮捕——的人,凡参加攻打杜意勒利宫的人,只要经人向王党批出,则其性命不保。
在各郡中,尤其是在南部,“耶酥会”(Compagnies de Jésus),“太阳会”(Compagnies de Soleil)及其他王党之组织,都实行整个的报复。米格勒说:“在南部的任何地方,几乎都将9月屠杀重演一次。”这自然是指王党的9月之重演。除开整批的屠杀之外,上述的耶酥会及太阳会还去追逐个人。在里昂,他们只要找到一个不曾被屠杀的革命党,便可不轻审讯将其杀死而投尸于伦河。同样的事实也发生于达拉斯冈(Tarascon)。
反动之增长迄至共和国四年新2月4日(1795年10月26日)国民大会解散时为止。执政府继之而准备着后来的领政制更进而为帝国。执政府时代之于资产阶级,是个可怕的牺牲,把他们自革命以来,尤其是自新11月反动以来,所得之财富,无限制地浪费了。如果革命时代所发行的纸币为八千兆,则新11月反对时代发行之数十倍于此,因为它于十五个月中所发行的数目已达三十千兆。由于这些纸币之大量印发,我们便能推算“逐利者”在这时期所聚的财产之总量为如何。
1796年5月,在巴布领导下之革命的共产主义者,又凭他们之秘密结社而起暴动,但他们在未成熟时即已被捕。共和国四年新12月23日(1796年9月9日)在格勒内尔(Grenelle)之起事,也失败了。巴布及达尔兑(Darthé)被定死罪,他俩于共和国五年新9月7日自杀。但是王党也于共和国五年新12月18日(1797年9月4日)失败了,执政府时代直至共和国八年新2月18日(1799年11月9日)为止。
在那一天,拿破仑实行政变,这位握有军权的旧无裤党将议会完全推翻。
延长七年的战争,便这样达到一个逻辑的终结。拿破仑于共和国十二年新8月28日(1804年5月18日)称帝,战争又爆发了,直至1815年才有短时间的停息。
[1]梅烈说,各区团并不发动,只恭顺地依从他们的委员会,而委员会之委员却是倚靠于保安委员会及公安委员会的。……他们召集初级会议的权利,也被禁止;在共和国二年8月20日(1794年5月9日),公社之国民代表伯羊代替了硕墨特,他曾有信警告他们说,在革命的政府之下,是无所谓初级会议。……这就是说,他们的权力完全被剥削了。梅烈在叙述各公社服从于雅各宾党的澄清运动之后,他的结论说:“所以米施勒是不错的,他说这时各区团之议会是死去了,所有的权力都过给了革命委员会,而革命委员会又是由政府任命的,因而没有生气了。”新11月9日(关于这一点,梅烈在文件保存中找到了好些证据),几乎在所有的各区团中,革命委员会都已召集起来,在等待着政府的命令。所以,各区团之没有反对新11月党之行动,不足惊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