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三级会议
三级会议之开幕——国王之不信任——人民之不得代表——“第三级”——国民会议之建立——纲球庭之誓言——国王注销会议决案——米拉波之演说——人民巩吓的力量。
1789年5月4日,有一千二百个三级会议诉议员齐集凡尔赛,到圣路易(Saint-Louis)教堂去举行开幕礼,第二天国王便在无数的观众前开会。就从这开会时起,革命之不可免的悲剧,已开始表演出来了。
国王对于他所召集拢来的国民代表,只觉得是不可信任。他毕竟服从了去召集他们,他又在议员面前哀诉着“精神之不安定”,全国都要爆发了;好像说这种不安定是人为的,并不是法国的实在情形所造成的;而这种会议对于王权只是无用而任意的破坏。
法国久就想要得到改革了,毕竟到了今天,觉得全部制度都有改革之必要,——而国王却只提出一些关于财政的小改革,这不过在费用上稍微节省一点就够了。当时,各省议员已经证明了,各自分离的各阶级的生命已老弱了,——是个死的重压,是过去的残余;而国王仍要要求“各阶级的一致”。并在这时像今日的俄国一样,法国正需要着一个改造,而国王对于一切的“改革”,都表示他的恐怖!所以在国王的演词中,就可看出王室的君权及代表的权力间,要发生生死的战争。
至若那些国民的代表,他们各派间就已表现了很深的裂痕,这在后来革命时完全暴露出来,一派要维护他们的特权,一派却要去打倒。
当时在事实上,国民代表就已表现出它显然的缺点。这些代表并不能完全代表人民,因为缺少农民。自命要替普通人民说话的是资产阶级;至于讲到农民,在这个由律师,书吏及法官所组成的大会中,也许有五个或六个人知道一点农民实在地位,至于知道无数的农民在这会议中的合法地位的人,那就更少了。他们都是城市中人,只能维护城市中人;他们并不晓得农民所要求的是什么,或者什么是于农民有害的。
内乱就已伏在这些界限中,国王为贵族们所包围,对第三级说话摆出主人的架子,要他们注意他的“利益”。监印官巴拉登(Barentain)说明了国王的实在意见,巴拉登所叙说的一部分,就是限制三级会议活动的部分。三级会议要熟商他们所要决定的税收,讨论刑法与民法的改革,通过关于出版的法律,而防止近来过分要求的自由,三级会议的事,如此而已。不要有危险的改革:“一切公平的要求,都可答应;国王并不为随便的怨言所动;他宽容地恩准不管他们;就是那不正确的过分的意见,说要用一个有害的幻想来代替金科玉律的君主政体,他都可以宽恕不去筹备。绅士们,你们应该决断地取消这些危险的改革。”
所有以后四年的斗争都伏在这些话里面,接着国王及监印官之后的便是芮克,他虽足足地讲了三个钟头,而对于资产阶级所热中的代议政治问题,以及与农民发生密切关系的土地与封建税等问题,都毫无所发挥。这位巧妙的财政大家知道如何去讲了三个钟头,而使自己及王廷或人民都得不到调和。国王始终忠于他曾对杜各说过的话,他不懂得这个时期的严重,而让王后及贵族们用巧计来阻挠人民对于他所提出的要求。
就是芮克,也不晓得这个问题不仅是关于财政的危机,而在政治及社会方面也到了极其严重的程度;又不晓得在此种情形之下,王廷及第三级间的迂回政策,是会演成不幸的事变的。因为即令不说现在防止革命已经是来不及了,至少对于政治上也该有极诚实极公开的让步政策,并且全国的困苦与幸福所系的土地大问题,在各方面都已到了严重的时候了。
至于那些代表们,无论是那两个特权阶级,或是“第三级”,他们也抓不住法国当前的这个大问题。贵族们梦想着恢复他们的势力,超过王权;僧侣们想维持他们的特权;而第三级,虽然知道取何种步骤来为资产阶级取得政权,却没有发现另外还有个更要解决的问题,——把土地还给农民,不受封建税收的剥削,使土地的出产能增加两倍或三倍,以便防止无数的饥馑,这种饥馑足以消耗法国国民的元气。
既是这样的,除了斗争与奋斗以外,还能有什么方法呢?人民的叛乱:农民的骚乱与纷扰,城市中工人的暴动,最普通的是贫民的暴动,——总之是革命,还加上奋斗,怨恨,可怕的斗争以及报复,这些都是可以避免的吗?
一连有五个星期,“第三级的代表”总在商议要其他的两级的代表一起来议事;而王家委员会的工作,却要使之分开。这些交涉没有得到一些结果。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巴黎的人民日见有了忿慨的态度。王宫所在的巴黎成了一个露天俱乐部,人人都加入了,发出了忿怒的声音。小册子有如雨下,人民争相拾取。“每点钟都要发生一些新的事情,”阿苏·阳说,“今天有了十三部,昨天十六部,上星期有九十二部。……其中有二十分之十九是同情于自由的。……巴黎的乱源已经酿成了。”演说家当街露天讲演,站在咖啡馆门前的椅子上,说是要占领贵族领主们的宫殿与堡垒。人人都听见,像是一个就要来的暴风雨之轰鸣,恐怖之战栗;而在凡尔赛的人民,都围集会议处的门口,在侮辱贵族们。
第三级的代表觉得他们有所恃了。他们渐渐地勇敢起来,到6月17日,因为雪耶的动议,他们毕竟宣告成为“国民会议”。这样一来,废除特权阶级的第一步已实行了,巴黎的人民对于这第一步,真是欢声雷动。勇气增加了,会议通过不合法的税收只能暂时征收,会议停止便要停止。当会议一被解散,人民即可不再缴付。设立“生计委员会”来处理饥荒事件,会议确定的债务使资本家得有保障,——这一步在当时曾特别审慎过,国民的代表即令如何牺牲也要维持它自己,而减少对方的力量,要使债主们不和王廷联合,否则是很危险的。
这样的意义就是对于王权的反抗。因此,贵族们如阿图瓦(Artois),刚得(Condé),刚迪(Conti)以及监印官,都来计划着一个政变。有一天,国王要堂哉皇哉地到议会去。他要去取消所有议会的议案,命令各阶级分开议事,而仅仅指定某几项改革,——三级各自分开都可通过的改革。足可代表那时的资产阶级之芮克,对于这样威权之打击,王廷中所准备之政变,又表示什么呢?妥协!并且,他也主张威权的表示,开一御前会议,国王于这会议后,允许在三级会议中关于税收事,三级可以合议以人为单位来投票,此外关于贵族及僧侣的特权时,则三级仍须分开来会议。很明显的这种方策仍不足以实现贵族们的要求。一个政变,决不是为着中途半端的方策来冒险的,而且,这个方策也维持不到两星期。如果要不和两个特殊阶级权利相冲突时,又怎么能够去改良税收呢?
所以在6月20日时,巴黎人民,甚至凡尔赛人民的恐吓态度,使第三级代表有勇气决定去抵抗解散议会的计划,因此,他们便用严肃的宣誓来结合一起。他们看见他们的会议厅,和御前会议所定的准备太接近了,他们便成群结队地跑到一个私家厅里去,即在圣佛莱士瓦街(Rue Saint-François)的网球庭。群众也跟着排列走过凡尔赛的街市,由贝雷(Bailly)引导。有些义勇兵自己奋勇地骑着马来保护他们。围绕着代表们四周的热狂的群众,把他们举了起来。
他们到了网球庭的厅里,为美好的情绪所激动,差不多都立了一个誓:不替法国产生一个宪法,永不分散。
确实,这不过说说而已,在立誓时,甚至有些戏剧般的事情发生;但这没有大关系。这时候所说的话都要使各人心房震动。在网球庭的厅里立的誓,使全法国的革命青年心中都起震动。可惜!议会竟不能实现这些话和这种美丽的态度。此外,这个勇敢的行动在议会方面,也结了立刻的果子。两日后,第三级坐在圣路易教堂里,看见僧侣们也来加入他们一起。
次日,6月23日,御前会议所决定的大打击见诸实行,但是因为网球庭的宣誓及议场迁到了圣路易教堂,这打击的力量也就弱了。国王站在议员们面前。他把议会——不,与其说是议会,还无宁说是第三级——的议决案勾销;他命令要维持各阶级,定要把改革加以限制,如果议员们不遵,便以解散会议相恫吓,命令所有的代表们即刻退席。贵族及僧侣当即遵从而离开了大厅,但第三级的代表却依然不动。于是米拉波(Mirabeau)演说他那美而且著名的演说词,他说:国王不过是个受他们委托的人,他们从人民手中而得着权力,并且已经宣誓过,如不制定宪法决不分散。他们既有了人民的意志,如果没有刺刀的武力,他们是决不肯退席的。
可是现在这个武力,王廷已没有了。在2月间芮克已告诉过他们,什么地方都找不到服从,就是军队,都拿不稳。
至于巴黎的人民,我们已经看见他们在4月27日是一种什么样的性情。巴黎时时刻刻都害怕着人民起而反抗富人,少数热情的革命者,毫不疑惑地跑到幽暗的区域去找反抗王室的帮手。就是在凡尔赛,当开御前会议之前夕,人民几乎杀了一个僧侣代表,即方丈摩勒(Abbé Maury)和德斯布勒墨利,他们本是由贵族而来当第三级的代表。在开御前会议这一天,监印官及巴黎的大主教被“嘲笑,欺侮,辱骂,而蒙着羞辱与愤恨”,国王的内史巴斯勒(Passeret)跟着大臣一伴,“就在这天急死了”。24日,波维(Beauvais)的主教头上挨了一石头,几乎死了。6月25日,群众跟着咒骂贵族及僧侣的代表。巴黎大主教宫殿中所有的窗户都打破了。阿苏·阳直截地说道:“军队不愿对人民开枪。”所以国王的恐吓无用了。人民既不怕王廷借助于武力,所以路易十六只得叹道:“完了,……让他们在那里罢!”
至于第三级议会的本身,议场楼上满是些人民,在人民眼睛的威吓的监察之下,还会犹疑吗?尽早在6月17日,第三级遂宣布他们是一个国民会议,当议决时,议场楼上及四周的两三千人之欢呼,声震屋瓦。而主反对的三百多第三级议员姓名表,立刻传遍巴黎,甚至说要把他们的房屋烧去。当大家在网球庭宣誓,而马丁·独治(Martin Dauch)反对的时候,议长贝雷谨审地从后门逃出,以免从前门而为群众看见,一连躲了几天。
如果没有群众所加于议会的压迫,这些历史上有名的勇敢的第三级代表,永不能征服那个要使代表们和马落哀(Malouet)同站在一线的怯懦者之反抗;——这是十分可能的。
至于巴黎的人民,公开的准备革命,这就是对于王廷预备6月16日之武力的政变的一个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