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凡兑之骚乱——都木里茨之背叛

第四十四章 战争——凡兑之骚乱——都木里茨之背叛

义勇队之需要——招募之命令——金钱之缺乏——可靠将领之缺乏——都木里茨——他和吉伦特党及山岳党的关系——法国与英国——宣战——都木里茨之背叛——布里坦之反革命运动——凡兑之骚乱——从比利时召回丹东——义勇队投军——可怕的情境——“山岳党”想来防止恐怖——革命的法庭——农民因僧侣的催促而暴动起来——对待共和党之残酷——都木里茨在比利时——丹东想阻止都木里茨背叛——都木里茨被宣布为法外人——公共幸福委员会之创立——丹东成了领袖人物——不可免的吉伦特党之倾毁

在1793年的初期,战争开始的情况很不利,前一年秋天所得到的利益都不能够维持。要使军队得以抵御,须有很大的援军,而自由投军者离所需要的数目,差得太远。[1]

据1793年2月的估计,最少要有三十万人来补军队中之缺额,才能有五十万可用的军队,但是义勇兵再不可靠了。有几郡(如发尔及吉伦特)还愿派遣军队——差不多是一整军一整军地派——但其他各郡却没有这么一回事。

到了2月20日,国民大会不得不发令来强募三十万人,由各郡募集,各郡再由各区及各公社召募。最先召募义勇队的,就是这些团体;倘然这个召募命令不能获得新兵之必要的数目,各公社便已将其余一齐募集起来了,它们之从事募集可用它们所认为最好的方法,或以拈阄,或以个人的派遣,然而二者均得找人代替。国民大会为着劝人民投军,不仅允许他们的年俸,并且承认这些享年俸者得购买国家财产之一部分,以他们所得的年俸来分期付款,每年只须付所购土地或产业全价值的十分之一。将政府土地指定作此种用途的,值四万万佛郎。[2]

同时,金残是异常缺乏,康盘(Cambon)是个极诚实的人,他之理财可称极端能手,然不得不新发八万万的纸币。但是僧侣们之最好的产业(用来作这些纸币的担保),业已卖出了,而逋臣们之产业却不容易发卖。因为人民在迟疑着不敢去买,恐怕逋臣们一旦再回到法国,这些买得的产业又要充公。故此在康盘管理下之国库,日见难于应付军队中之有增无已的需要。[3]

然而,这还不是战事之最大的困难。军事之大困难就在于所有的将领都是反革命,国民大会新近所定由兵士选举官长的制度,虽能产生优良的官长,但仍须经过一些时期。现在将领们即不足取得信仰,而在事实上,自拉法夷脱背叛后,接着又有都木里茨之背叛。

米施勒说得很公平,他说都木里茨在路易十六受刑几天之后,离开巴黎到军队中去时,他已在计划着他的背叛。他业已看见了“山岳党”之胜利,他也许还知道,国王之受刑,是革命之一个新时期的开始。他对于革命党只有怨恨,他自然预知,他要在法国重建1791年之宪法,而以奥良公爵登大宝,这个梦想只有借奥国的帮助才能实现。他从那天起,就已决定了他的背叛。

在这时,都木里茨与吉伦特党的关系很密切,甚至与禅桑勒肝胆相照,迄至4月他仍不断地与他有书信来往。但是他也不和“山岳党”破裂,他们已经是不信任他——马拉显然说他是个叛徒,但是还不够来攻击他。发尔米及禅麻伯的胜利,有如此之光荣,而于普军退却之实在事实,外间很少知道,兵士们,尤其是全队的士卒们,崇拜他们的将军。在这种情形之下来向他攻击,会有激起军队的危险,他可带着这军队来反对巴黎及革命。故此,“山岳党”仍无事可为,只有等着,看守着。

这时,法国正要与英国交战。处死路易十六的消息到了伦敦之后,英国政府立即将护照及公文退给法国大使,命令他离开这联合王国。但是并没有说,处死国王便是与法国绝交的借口。这事实,现在由于墨西伯爵而清楚了,英国政府并无所好于法国的王党,丝毫不愿助长他们的力量。英国只觉得这是个顶好的时机,来打倒她海上的敌人,这个敌人曾帮助美国人独立;借此夺取法国的殖民地,或者还有大军港——总之,是要摧毁法国的海上势力。英国只利用处死国王所产生的印象来激起战争。

不幸法国的政治家,竟不能在英国方面来看清战事是不可免的。不仅是吉伦特党——其中以布里索为最,他自负能知道英国,就是丹东,仍希望热心拥护自由思想之英国自由党,会来征服庇特而遏止战争。在实际上,大部分的英国国民都因顾到它的商业利益,对于这个战争问题,都能联结一致。我们还得注意,英国外交家手段敏锐,竟能利用法国政治家的野心。他们使都木里茨相信他自己是见重于他们——他们能够对付的就只有他,他们允许帮助他重建立宪的君主政治。他们又来诱惑丹东,说自由党马上能够复握政权,那时他们可和共和国的法兰西议和。

当国民大会于2月1日对大不列颠宣战时,他们把整个的责任都加诸法国。

宣战以后,军事情境整个的改变了。占领荷兰,以防英军在那儿登陆,是绝对少不了的一着。但在那年秋季,虽经丹东之催促,而都木里茨却没有走这一着,这或者是因为他自视能力不足,或者他竟无意于此。到了12月,他才进军比利时,自然比利时不高兴法军之侵入。利埃治(Liège)是他的大本营。

迄至现在,我们还不知道都木里茨背叛之详情。据米施勒所说许是很可靠的,当他于1793年正月26日回到军中时,他就已立意要谋叛。他在2月底进军攻荷兰,当他占领布勒达(Breda)及哲忒鲁东堡(Gertruydenberge)时,似乎与奥国已有谅解。无论如何,这次进军,总是使奥军叨便宜的。他们利用这个机会而于3月1日侵入比利时,并且占领利埃治,该地的居民要求都木里茨抵御,却是无效。利埃治的爱国者不得不逃走,法军完全崩溃;将领们彼此不愿帮助,而都木里茨却是远在荷兰。对于奥军,要来挽回颓势,是再也不可能的了。

这个消息在巴黎产生可怕的影响,尤其是因为接着还有其他一样重大的消息。在3月3日,反革命运动将立即爆发于布里坦,已成显然的事实。同时在里昂,缙绅子弟之反动军队造成了反对革命公社的运动——恰在这个时候,曾经群集于杜林之逋臣们,因有萨丁尼亚王的帮助,正在列为战队过境回法。这是很明显的,这些不同的运动,正如在1792年一般,不过是一个大反革命计划之一部分。巴黎的人,都怀疑都木里茨被反革命派所惑,正在为他们的利益尽力。

丹东这时在比利时,急急地被召回来。他于3月8日到巴黎,高倡联结一致及爱国主义——这个申诉震动全法国的人心。公社又要竖起黑旗子来。祖国又是在危险中。

义勇兵都匆匆地来投效,在9号晚上,就是他们开赴前线之前夕,在街上举行了一个人民宴会,无数的人民都来参与。但1792年之青春的热狂是没有了。所推动他们往前的,是个不幸的能力。附廓各区的贫民看见政治斗争把法国弄得四分五裂,心中都起了阴凄的愤怒。据说丹东已经说了,“巴黎所需要的,就是暴动”,而且确实用得着有人来激起人民及各区团,使之不致沉湎于麻痹状态。

大革命如果要去消除那实在可怕而足以动摇革命的困难,要供给因国内外之反动联盟而加于法国的用费,便不得不去征收因革命而聚集于资产阶级的财产之税款。但这个方法却正是统治阶级所不顾采纳的,一半因为在原则上认为私人大宗财产之积聚即所以增加国家之财富,一半则因为各大城市贫民反对富人之骚乱使他们畏惧。

9月时代的恐怖——尤其是4日及5日之在奢得勒及萨尔伯特利尔——仍活跃于人们的记忆之中。假如一个整个的阶级起而反对另一阶级——贫民反对富人,反对一切有钱的人,又会遭遇着什么呢?少不了是在各城市中之内乱。此外,则有西部凡兑及布里坦之骚乱,有英国,遮岁之逋臣们,教皇,以及所有的僧侣为后盾——在北方则有奥军,都木里茨之军队正准备随着它的统帅出发来攻打巴黎的人民!

故此,“山岳党”之舆论领袖们及公社,开始竭其全力来镇压此种惊恐,假意把都木里茨视为一个可靠的共和党。当时外军侵入的情况,比起1792年时,要严重得多;罗伯斯庇尔,丹东,马拉意见一致,组成了三头政治,有公社为后盾,拼命来演说,他们同时努力要来激起人民心中的勇气,以便抵御外侮。大家都朝着这一个目的努力,只有吉伦特党除外,他们只看见一桩情事——要被打倒和被扑灭的“无政府主义者”。

在3月10日,巴黎又在恐惧着9月时代之再现。但是,民众的愤怒却转向着都木里茨之新闻界的朋友,他们占据了哥尔沙(Gorzas)及维尔菲(Fiévé)之主要吉伦特党印刷所,并且毁坏了他们的印刷机。

被发尔勒,奢格·罗克斯,美国人富尼尔,及其他激烈派所激动的人民之实在希望,是在澄清国民大会。但是在各区团中,对于革命法庭,觉得有个更共同的需要。巴舍及硕墨特于9日跑到国民大会来,要求此种法庭。而将来做拿破仑帝国之“大宰”的康巴色勒(Cambacérès)提议国民大会应该排斥当时的思想,不要将立法权及司法权分开,它一样要有司法权,才能创设特别法庭以审讯叛徒。

旧王政学派的律师罗伯·林得(Robert Lindet),后来提议创设特别法庭,其审判官由国民大会任命,去审判国民大会所送来的罪犯。他坚执主张新法庭中没有陪审员,经过长时间辩论之后,才决定加增五个审判官,由国民大会任命,十二个陪审员及六个副吏,由巴黎及邻近各郡派出,每月由国民大会任命。

故此,3月10日的暴动,本来的目的是要:消灭投机买卖及使人民易于获得必需品,澄清国民大会,驱逐反对革命改革的议员;都木里茨之谋叛差不多已经证实,自应立取军事行动;而结果除革命法庭以外,什么也没有。创造而有结构的民众革命精神,正在找它的出路;却为公安管理的精神所阻遏,而且立即将其打落。

国民大会在任命了这个法庭以后,便要散会;当时丹东还冲上讲坛去,阻止正要离开的议员们,向他们说,敌人正在法国的边境上,可是什么事情也不曾做。

就在这一天,凡兑的农民,因有僧侣的催促,起了暴动,而开始屠杀共和党。这个暴动久已准备了,其中以僧侣们为主,他们受了罗马教廷的怂恿而如此;在1792年8月当普军侵入法国时,就已准备起事。此后翁热(Angers)便成了反动僧侣之政治中心,智慧派僧社之女尼及其他等都被派出去鼓动暴动,妄造邪说来激起暴动。3月10日所公布之募兵应战,成了一个普遍暴动之信号。这次暴动有个最高议事会,由僧侣们所任命,而以伯尼尔(Bernier)牧师为首席,议事会之创立,是由于加特里诺(Cathelineau)之主张,他是个石匠而且是他这教区之圣器管理人,却已变成叛徒中最胆大的领袖之一。

到了10日,数百教区的警钟响了,大约有十万人抛弃了他们的工作,而去追捕共和党及已宣誓服从宪法之牧师们。这确实是一个畋猎,正如米施勒所说,这是一个吹着猎笛的畋猎,是一个扑灭之畋猎,以极可怕的非刑,加于那些被捕者,再慢慢地把他们杀死,或用妇人们的剪刀及孩子们之微弱的手,来横施痛苦,延长他们一死的时间。这些都是在僧侣们的领导之下,用了无数的邪说奇迹,激起农民们把共和党的老婆,也一起杀去。贵族们及他们王党的娘子军,后来也参加。当这些“诚实的人民”最后决定了要任命一个法庭去审理共和党的囚犯之后,这个法庭于六星期中,曾处决了五四二个爱国者的死刑。[4]

共和国并没有方法抵御这残野的骚乱,只能派两千人分布于凡兑之低部,从南德至拉罗舍尔(La Rochelle)。迄至5月底,共和国最初组织的军队才开到。在当时以前,国民大会只能以法令去抵抗:贵族及僧侣倘不于一星期末离开凡兑,则处死刑,而将其财产充公!但是,那儿谁有力量去实行这些法令呢?

在法国东部的情形也不好,屈斯廷的军队正在退却;而在比利时,都木里茨自3月12日以来,已公开地背叛国民大会。他从卢芳(Louvain)寄给他们一封信,这封信立即公布了,在那里面把合并比利时的罪名加于法国,说法国不应拿纸币及发卖国有财产来破坏比利时。六天之后,他去攻打在芮文端(Neerwinde)的奥军主力,而自己打得一败涂地,在3月22日,因有奢得尔公爵及奥良派将领之助,又与奥将麻克大佐(Mack)直接议和。这两个叛徒允许毫无抵抗地退出比利时,而向巴黎进发,去重建立宪王政。他们遇必要时,要引奥军为助;同时奥军已占领接近边境之法国炮台刚得,以作担保。

丹东以身试险,跑到都木里茨军中,要阻止这个叛逆,要他仍忠于共和国。他想要都木里茨的朋友禅桑勒,以及哥兑两个吉伦特党,和他同去,可是他们拒绝他;他只得于16日只身赴比利时,甘冒被攻击为叛徒之危险。他发现了都木里茨于芮文端一战以后,在完全退却,他才知道这叛徒的打算,是早就决定了。都木里茨确曾通告麻克大佐,要他不发一弹退出荷兰。

当丹东在29日回来,都木里茨之叛逆业已证实后,巴黎又充满着愤怒。唯一可以抵御外兵之共和国军队,也许在向巴黎进发,来重建王政!在此种情况之下,业已会集于主教宫中好几天了的暴动委员会,由激烈派所领导,已把公社说服了。各区团开始武装,夺取军火;倘然没有旁的计划来防止恐怖时,他们也许要来攻打国民大会。4月3日,都木里茨反叛之实在消息到了。他逮捕了国民大会派去的委员。幸而他的军队不依从他。国民大会剥夺都木里茨的权利以及逮捕奢得尔公爵之命令,到了军营中,都木里茨及奢得尔公爵,都不能左右兵士。都木里茨不得不学拉法夷脱的样,逃出了边界,求庇于奥军。

第二天,他和帝国的将领们发布一个宣言,法国由此知道柯堡公爵(Cobourg)正要来恢复法国之立宪的国王。

正在这千钧一发,当都木里茨的军队之态度未决,足以危及共和国之安全时,“山岳党”之三个最有势力的人——丹东,罗伯斯庇尔及马拉——与巴舍,赫伯尔及硕墨特所主持之公社,和衷共济,取一致行动,来防止恐怖以及因而发生的悲惨结果。

同时,国民大会因为向来不统一以致妨碍战事之布置,便决计把行政权也拿到手里,和立法权及司法权一般。他们创设了一个公共幸福委员会(Comité de salut public),有极大的权力,几乎是迪克推多——这个步骤对于后来之革命进展,显然是异常重要。

我们业已看见,在8月10日以后,立法议会用“临时执政会议”的名义,创设了一个执政团体,领有一切的执政权。此外在1793年正月,国民大会又创设了一个“普遍防御委员会”,战争在当时是最重要的事件,这个委员会能统治临时执政会议,而成为主要的行政机关。现在国民大会为使政府更为联结起见,便创设“公共幸福委员会”,由它选出,每12月一任。这个委员会就代替了防御委员会及执政会议。

在实际上,国民大会想以它自己来代行行政职权,但是如一般所希望的,公共幸福委员会渐渐地盖过了国民大会;和这个委员会能平分各部行政权的,只有由国家警务管理所付托的“公安委员会”(Comité de Sûreté générale)。

在1793年4月正当危难中时,当时才竭全力以从事于战争的丹东,成了公共幸福委员会之领袖人物,一直保持着至1793年7月10日他退职时。

国民大会自1792年9月以来,已用特派员(Représentants en mission)名义,派了一些会中议员到各省及各军去,现在又决定增派八十特派员,去激起各省之热狂及监督战争。吉伦特党大都不愿接受这个工作,愿意让“山岳党”的议员去担负这个困难的使命,或者还有在他们离开以后,让国民大会中自由处理的观念。

自然,不是这些政治之改组的方法,所能防止都木里茨之背叛所要发生的灾难,倘使全军听命于他的话。在行动中还有个更高的力量。革命使法国国民具有一种魔力,而使革命有生机,还决不是一个将领所能任意去摧毁的。反之,这次叛逆倒使战争具有一个新的性质——民众的,民主的战争之性质。谁也知道,单是都木里茨一个人,决不敢如此胆大妄为。他显然有强固的后援在巴黎。叛逆之根就在于此。雅各宾俱乐部的通告上说,“国民大会背叛”,马拉当晚会出席俱乐部而在这通告上签名。

故此,吉伦特党之倒以及将其领袖逐出国民大会,成了不可免的事实。最后触动5月31日之暴动的,就是都木里茨之谋叛。

[1]人民自然知道在1792年时,那些王党的参谋处及将领们,在军中是怎样的待遇义勇队。曾在陆军署文件中研究过的亚维芮(Avenel)说,“他们谁也不要这些义勇兵。”义勇兵被视为“捣乱者”及懦夫;稍有触怒即遭枪毙,并且激起军队来反对他们。

[2]可是一切的事情,都只有口头上的约许。

[3]有少数巴黎革命的区团,愿意抵押他们的财产,以作纸币之担保。这虽然被拒绝,却留下了深刻的观念。一个国家在战争时,有资产者的负担,应与仅靠工资生活者之负担是一样,甚而要过之。

[4]王党牧师施法利尔(François Chevalier)说(据奢汕所引):“每天杀许多人,都可使高雅的人害怕,而在哲学上看来似乎是正当的”(他们是用宗教的名义由僧侣的命令处理的)。“事实是如此的,当时公开谈着不可少而最重要的是和平,不要有一个共和党生存于法国。民众的愤怒便是如此,倘有人来听立宪派的牧师说教,便足以将其逮捕监禁,继而屠杀,或枪毙;其所借口则为牢狱太满了,囚犯如9月2日一样的多。”在麻舍柯尔(Machecoul)有五二四个共和党公民被枪毙,还在谈着要屠杀妇人。奢勒特(Charette)在催促他那疯狂的农民去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