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巴士底狱
“到巴士底去!”——巴士底之重要——民众之恨牢狱——从伤兵院中拿了枪械——派代表去见洛勒——攻击巴士底开始了——守兵对人民开枪——再派代表去——继续着开枪——人民有了大炮——驻兵投降——洛勒及夫来色尔之死——人民第一次的胜利
7月14日天一黎明,巴黎暴乱的注意力,便集中于巴士底,巴士底是个幽暗的堡垒,它那坚固的炮台高得可怕,矗立于圣安都勒区入口无数民房之中。历史家仍然在疑问:谁把人民的思想转到这一个方向去;有些以为这是在市政厅的常设委员会,委员会想把一个目标给与暴动,因此就引导这个暴动来反抗王权的这个象征。然而,这个说法是不稳固的,因为有好些重要的事实,恰恰与之相反。我们还不如说这是因为人民的直觉,他们自12日或13日以来,知道了宫廷要压服巴黎民众运动的计划,巴士底便占着很重要的位置了,因此,他们就决定去占据它。
确实,我们知道王廷所靠的,在西方则有伯桑法尔带着三万人在夺得马茨;在东方,便靠着这个巴士底的炮垒,把它的大炮对着革命的圣安都勒区及其主要的大道,同样又向着另一条通衢圣安都勒街,这条街是可以到市政厅,王宫区及杜意勒利(Tuileries)去的。所以,巴士底狱之重要太明显了,据《自由之二友》说,从14日早晨起,“到巴士底去!”(À la Bastille!)的声音,全城各处都可听见。[1]
不错,巴士底的守兵不过一百十四人,其中八十四个是年金俸给者,三十个是瑞士兵,而司令官对于粮食的供给,又不顾及,这样看来,说要严重地来攻击这个堡垒,便未免可笑。可是,人民知道保王党人是倚靠着这一个堡垒,并且,人民从那地方的居民得到消息,知道12到13的晚上,已从武库把火药迁到巴士底去。并且,人民又发觉了洛勒侯爵(Marquis de Launey)这位司令官,在14早晨已把大炮安置好了,只要人民在市政厅这个方面集合起来,他便可以开炮打。
我们还要注意,人民素来是怨恨牢狱,如比色特,维色勒牢(Vincennes)以及巴士底。当1783年骚乱时,贵族们就抗议任意下狱,布勒土意大臣决定废除维色勒的下狱。这个著名的监牢,当时已改做仓库,为缓和人民的舆论起见,布勒土意允许参观者去调查这可怕的牢房。托洛茨说过:许多言谈,都说及到这个可怕(这可怕是可以在牢房里面看出来的),因此不用说,巴士底就还要坏得多了。
在13日晚上,有一队一队的武装的巴黎人走近这个堡垒,曾与守兵开枪互击,在14日一清早起,有些武装起来的群众,他们在前一晚已经在街上活动,开始在往巴士底去的大路上集合,这些情形,无论如何,都是实在的。在晚上就已有了谣言,说国王的军队从圣安都勒区之托洛栅栏(Barrière du Trône)方面开来,因之群众遂向东移动,在市政厅的东北部筑起了堡垒。
伤兵院之攻破却使人民有武装起来的机会,并得着大炮的供给。在前一天,代表各区的资产阶级到伤兵院请求武器,说他们的家有被盗贼劫掠的危险;这时,恰好统领王家兵队驻于巴黎的伯桑法尔男爵也在那里,便答应着到蒲罗格利元帅那里去讨允许状。在14日早上七点钟的时候,允许状还没有到,——桑布鲁意(Sombreuil)带着那些恩俸兵,把火柴拿着手里只准备着放枪——有七八千人的群众,立即从三个邻近的街道中集合起来。他们互相帮助,“不到一刻儿工夫”,便过了濠沟,这濠沟有八尺深十二尺宽,绕着伤兵院炮台前的空地;他们又齐集到这空地上来,夺取了十二尊炮(二四磅炮,一八磅炮,一〇磅炮)及一炸弹炮。驻守的兵已染有这“可怕的精神”,不去抵抗,如是暴徒散布各处,找到窖室及教堂,发现了隐藏着的三万二千枪支,及同样分量的火药。[2]这天就把这些枪支及大炮用来攻巴士底狱。至于火药,人民在前一天就已把要运往罗安去的三十六桶扣住了,这些都运到了市政厅去,通宵达旦把这些火药分给正在武装起来的人民。
暴徒在伤兵院搬运枪支是进行很慢的。到下午两点钟还没有搬完。这就很有时候可以调军队来解散他们,尤其是调那驻扎在军事学校及得马茨的步兵,骑兵甚至炮兵。但这些军队的军官们,不信任他们的兵士,而且,也不由得他们不犹疑,因为他们过着了这么无数的群众,各年龄各情况的人都有,最近两日来,差不多有二十多万这种的人在街上出现。郊外各区的人民,拿着枪,戈矛,镰,斧,甚至简单的木棒,在街上走动,群集于路易十五广场,绕着市政厅及伤兵院,填满着两处间的通衢大道。巴黎的资产阶级看见了街上这么多武装的民众,异常恐怖。
在市政厅的常设委员会听见了群众攻下了巴士底入口的消息,他们在14日的早晨就已派了人去与堡中司令官洛勒商量,要求他撤去对向大街的大炮,丝毫不要有与人民对敌的行为,他方面委员的人僭越权限(这权限,在委员会是没有的),就答应他说“人民不会在巴士底有危险的举动”。这位司令官很有礼地接待这些代表们,并留他们一同吃早饭,一直到了中午。洛勒的意思想延迟下去,以等凡尔赛来的命令,然而没有到,因为早晨在中途被人民截去了。像其他的军事领袖一般,洛勒深知道当着这样多的巴黎群众齐集街上,是难于处理,所以他也只随机应变。这时他便命令把炮撤退四尺,用木杆填塞着炮口,所以人民才不会从炮口中看见。
大约在中午时,圣路易文化区(Saint-Louis-la-Culture)派了两个代表为着他们自己的缘故以区的名义去见司令官说话,其中有一个是辩护士杜利阿·罗西尔(Thuriot de la Rozière),洛勒答应这位辩护士,只要人民不攻打他,他便不发命令开枪。在一点钟及三点钟的时候,永久常设委员会又派了两个代表去见司令官,但是没有被接见。他们都是要求司令官把这座堡垒交给资产阶级的军队,会同兵士及瑞士兵来保卫。
幸而所有这些的调和的办法,都被人民打破了,他们知道无论如何牺牲,总要把巴士底攻下。他们既从伤兵院得到了这些枪支与大炮,他们的热情就更为增加了。群众全集在邻近巴士底狱的街道上,以及堡垒周围的空地。即刻在人民及堡垒里的步哨兵之间,开起火来了。常设委员会在这时还想抑住民众的热情,准备在格勒夫广场宣布说洛勒已答应不开枪,只要人民不攻打他,但是群众只嚷着:“我们要巴士底!把吊桥放下来!”一齐向堡垒冲去。据说站在堡垒的墙顶上一望,只见全圣安都勒区及其通衢是一片黑色,满是民众向巴士底狱进行;这时司令官和杜利阿站在那里看见,几乎晕过去。他几乎要把堡垒即刻交给资产阶级军队的委员会去保卫,但为瑞士兵所反对。
巴士底狱外部的第一道吊桥,不久便攻破了,这要归功于这时走在前面的少数人之勇敢大胆。有八个或十个人,靠着高大强壮的杂货贩邦勒稽尔(Pannetier)的帮助,利用靠近的堡外墙的屋,跨过了墙,沿着前堡小吊桥下的兵房,跳进了巴士底狱的第一庭,即司令官居室的办公庭。庭中并没有人,乒士和洛勒当杜利阿辞别的时候,都退入炮台里面去了。
这几个人跳入了庭院中,先用斧子把前堡小吊桥几下砍了放下,打开了门,再来放大吊桥。即刻有三百多人冲入这办公庭,拥上那大小两吊桥,这两个吊桥,是可以通过炮台的宽濠沟的。这两座吊桥自然也吊起来了。
如是发生了意外的事情,使巴黎人民忿恨到了极点,以致后来要了洛勒的生命。当群众群集办公庭中的时候,巴士底的守兵便向他们开枪,甚至想要把前堡的吊桥又扯起,使人民陷在庭院中,不得过去,其用意自然是要把人民逮捕起来,不则就是屠杀了。[3]正当杜利阿及哥勒(Corny)在格勒夫广场当众宣布司令官允许不开枪的时候,配守着壁垒中的兵士已有向办公庭中开枪轰击;并且巴士底的炮弹,也开始掷落在邻近的街上。那天是这样来往地商议了一早晨,而现在竟对人民开火,显然证明洛勒之背约的行为,人民控告他故意放下前堡的两个吊桥,引诱人民进去,以便他们好在壁垒中开枪轰击。[4]
这时正是一点钟。巴士底狱开火轰击人民在消息传遍了巴黎,于是产生二方面的结果。巴黎资产阶级军队的常设委员会立即又派了个代表去见司令官,问他是否愿接收他们派来一队军队与王家军队共同保守巴士底。但是这个代表始终没有见到司令官,因为军队和人民在不停地相互射击,人民蹲在墙脚,对军队开枪。而且,人民也知道委员会派去的代表,无非是浇他们的冷水,停止攻击。代表们回来报告说:“他们再用不着什么代表了,他们要围攻巴士底,要把这可怕的监牢毁坏,他们在高耸地喊着要将这位司令官处死。”
然而,这并不能阻止在市政厅的委员会再派第三次的代表去。哥勒(M.Ethis de Corny,他是国王的检事及市检事)和另外几个公民再又被派出去缓和人民的空气,去遏止攻击,去和洛勒商议,要他接受委员会派来的军队去保卫堡垒。其用意是在阻止人民占据巴士底,这是很明显的。[5]
至于人民,听到了开火的消息以后,全城都起来了,这并没有谁去发命令却是他们革命的天性所引导的。他们把他们从伤兵院得来的大炮拖到市政厅来,大约在三点钟的时候,当哥勒充代表回来报告他们的失败时,他们遇着了三百个法国卫队,以及许多属于资产阶级的武装市民,在一个老兵雨兰(Hulin)指导之下,向巴士底进行,携有五尊大炮。这时开火已继续有了三个多钟头了。人民死伤的虽然很多,[6]但是他们并不胆怯,仍用种种的方法去围攻。有一个他们所用的方法,是用两大车干草,燃烧起来,借着烟雾做屏障,帮助他们进攻大小吊桥的两个入口。办公庭的房屋已经着火了。
大炮到了,正在他们需要的时候。他们把大炮拖进办公庭,放在离吊桥及栅门前面,相距仅九十尺远的地方。
我们容易想到,人民有了这些大炮,被围的人会受怎样的影响。不久,吊桥便放下来了,栅门也开了。暴民的情势益加来得可怕了,数目也在不住地加增。
不久,守兵也知道了再要抵抗,于他们自己没有好处,洛勒也决定投降。兵士们看见了巴黎全城人要求围攻他们,知道不能得胜,早就要投降,所以大约在四点钟的时候,或在四至五的时候,司令官遂下命令悬白旗,击着停战鼓,都下了雉堞。
守兵投降了,但是要求武装出境。站在大吊桥近边的雨兰及埃利(Élie)或已用人民的名义承认了这个条件,但是人民一点也不接受。“和桥梁一道打倒!”这样凶怒的呼声一时齐起。所以在五点钟时候,这位司令官从小吊桥边的一个墙眼抛出一张纸来,上面说:“如果你们不接受我们投降的条件,我们便用这两万重量的火药,便可立时连各区及堡垒一起轰毁。”可是,即令洛勒想这样办,而守兵却不能允许他见诸实行。无论如何,洛勒不能不交出开小吊桥的门的钥匙。
即刻,围攻的群众便占据了这个堡垒。他们缴了瑞士兵及恩俸兵的械,捉了洛勒带到市政厅去。在路上走的时候,群众因恨他的背约,便百般的侮辱他,差不多有二十次几乎被杀,虽说有硕拉(Cholat)及另一个人[7]的努力保护。这两个人虽用他们自己的身体去保护他,但到距市政厅还有一百步远的地方,竟从他们手里拖过来杀了。瑞士军的队长得雨埃(De Hue),因为他宣言尽力于此城市及国民的缘故,得保全他的性命;而当举杯祝贺的时候,有三个巴士底的军官及三个兵士被杀死了。至于商会会长夫来色尔,他曾和伯桑法尔及波里惹公爵夫人递消息,而从他的信中之一段,发现了许多与王后妥协的秘密,于是人民正要把他处死,不知道有谁先开一枪,竟把他打死了。这个不知名的人曾想到死者是没有宣泄他的秘密吗?
巴士底的吊桥放下来之后,民众便一拥而入,四出去寻找,释放埋在监牢里的囚犯。这时的情绪大为激动,看见了从牢里出来的囚犯的样子至于泪下,太阳的光线以及群众欢迎他们出狱的呼声,竟使他们昏迷了。这些可怜的王权独裁之殉难者,被民众在得胜声里拥着在巴黎街上游行。全城的人听见巴士底狱到了人民手中的消息,如发狂般的欢喜,更竭力地要保持他们的胜利。宫廷的政变已失败了。
大革命就这样开始了。人民得到了他们第一次的胜利。像这样实在的胜利,是很重要的。自然,革命是免不了斗争,要从斗争中得到胜利。民众力量之不可侮,业已证明了,如是遂使他们的敌人有了印象,激起了全国的勇气,各地都要爆发革命,都要战取自由。
[1]奢汕引证了亚雷斯(Halles),以及马杜兰(Mathurins),哥德利尔(Cordeliers),色甫克勒(Sépulcre)等地诉苦书,说好些地方的选民已经在要求“巴士底要废毁”。选民的要求是有理由的,如在勒维阳事件之后,便下令要巩固巴士底狱。所以在6月30日晚上,就有人说要占据这个堡垒。
[2]我此地所依据的,是夫勒墨蒙所引萨尔芒伯爵以及仲马(Mathieu Dumas)的信。
[3]据说,这件事并不是洛勒所发的命令做的,却是有几个兵士出外购买粮食回来无意地吊起的。在我看来,这却未必可信,因为三四个兵士,在群众中间是孤立的,其所计划,不见得会见诸实行。把群众关在里边,如果不是用以为质来要挟群众,又有什么好处呢?
[4]关于这次忽然开火的事件,已有很多的解释。人民既已拥进了奥姆庭(Cour de l'orme)及办公庭,便开始抢劫司令官的房屋及士兵的住所,据说这样才使巴士底的守兵开枪。然而,在战略上人民在攻打前堡,便可达到堡垒的吊桥及大门面前,这便很足以引起守兵开枪了。也许,死守巴士底狱的命令,毕竟于这时送到洛勒了。我们虽知道一道命令是在中道被截留,但不能证实说再没有第二道。在实际上,大概洛勒是已接到了命令。
[5]夫勒墨蒙说:“他们负责欢集在巴士底狱的人民退到各区去,以便即刻让巴黎资产阶级军队进来,对洛勒则提及他曾答应了杜利阿及伯郎(Bellon)的事。……”代表走进了满是武装民众的前堡时,便对城墙上的兵士说话。兵士要求人民退出办公庭,代表便开始去劝人民。幸而人民已聪明了,不予接受。他们仍继续攻打。他们很知道,现在已不是开谈判的时候,他们很不客气地对待那些充代表绅士们,甚至说要把他们当叛逆来处死。
[6]当场死亡八十三人,负伤而死十五人,残废十三人,负伤六十人。
[7]这另一个人不是梅衣亚(Maillard)吗?我们知道逮捕洛勒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