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杂剧的演出形态
元代杂剧从城市到乡村,都受到广泛的欢迎。从现今留存在山西等地众多的元代戏台,就可以证明元杂剧演出的兴盛。山西洪洞县广胜寺明应王殿的戏曲壁画《大行散乐忠都秀在此作场》,是一件极其珍贵的形象的演出资料。元杂剧在大都的演出,主要在行院勾栏中进行,而大都具体的杂剧演出资料不多,只能借助其他资料,如元代的杂剧《蓝采和》,戏文《错立身》,散套《噪淡行院》、《拘刷行院》、《咏鼓》、《庄稼汉不识勾栏》等,都有较为生动形象的描绘。
高安道《嗓淡行院》,记录了元代行院的演出过程与观戏场景:
〔耍孩儿〕诧跋的单脚实村纣。呼喝的担来每叫吼。瞅粘的绿老更昏花。把棚的莽壮真牛。吹笛的把瑟歪着尖嘴。擂鼓的撅丁瘤着左手。撩打的腔腔嗽。靠棚头的先虾着脊背。卖薄荷的自肿了咽喉。
〔七煞〕坐排场众女流。乐床上似兽头。栾睃来报是些十分丑。一个个青布裙紧紧的兜着奄老。皂纱片深深的裹着额楼。棚上下把郎君溜。喝破子把腔儿莽诞。打讹的将纳老胡。
〔六〕撺断的昏撒多。主张的自吸。几曾见双撮泥金袖。可怜虱子沿肩甲。独道珍珠络臂
。四翩儿乔弯纽。甚实曾官梅点额。谁肯将蜀锦缠头。
〔五〕扑红旗裹着惯老。拖白练缠着腆瞅。兔毛大伯难中矁。踏鞒的险不樁的头破。翻跳的争些儿跌的迸流。登踏判躯老瘦。调队子全无些骨巧。疙瘩鬼不儿些搊搜。
〔四〕捎俫是淡破头。侏是饿破口。末泥引戏的衠劳嗽。做不得古本酸孤旦。辱末煞驰名魏武刘。刚道子世才江粉高楼酒。没一个生斜格打到二百个斤斗。
〔三〕妆旦不抹颩。蠢身躯似水牛。嗓暴如恰哑了孤椿狗。带冠梳硬挺着麄脖项。恰掌记光舒着黑指头。肋额的相迤逗。写着道翩跹舞态。宛转歌喉。
〔二〕供过的散嗽生。嗟顶老撇朗兜。老保儿强把身躯扭。切驾的波浪上堆着霜雪。把关子的栲门上似告油。外旦臊腥臭。都是些唵砌末。猥琐行头。
〔一〕打散的队子排。待将回数收。搽灰抹上胡僝僽。淡翻东瓦来西瓦。却甚放走南州共北州。凹了也难收救。四边厢土糁。八下里砖颩。
〔尾〕梁园中可惯经。桑园里串的熟。似兀的武光头刘色长曹娥秀。则索赶科地沿村转疃走。
这里,仿佛推出一组行院演出的影视镜头,画面流动,展示出当年演出细节,真实感人。
元大都是全国杂剧活动的中心,瓦舍勾栏中演出极为繁盛,《咏鼓》反映勾栏白天的演出,经常从“早晨间直点到斋时坐,子被这淡厮全家擂煞我”。表明演出是从早到天黑,也说明杂剧演出受到广大观众的欢迎,不断有观众进入勾栏观看。夏庭芝《青楼集·志》中谈到勾栏里普遍是“观者挥金与之”。元无名氏散套《拘刷行院》反映,唤旦角到酒楼清唱的价钱:“与你几贯青蚨唤粉头。”“几贯青蚨”表示几千钱,后边又有“要赏钱连声不住口”,说明几贯青蚨还不包括赏钱在内。这说明当时的名演员收入丰厚,生活比较富裕,如《蓝采和》杂剧里名演员不愿出家过清贫日子:“俺世俗人,要吃有珍馐百味,要穿有绫绵千箱。”许多城市观众比较富裕,“则许官员上户财主看勾栏散闷”。
勾栏行院的演出,杂剧艺人之间相互竞争,如“对棚”演出,主要靠表演技艺和剧本情节吸引观众,《蓝采和》第二折:“但去处夺利争名。若逢对棚,怎生来妆点的排场盛,倚仗粉鼻凹五七并,倚着这书会社思官求些好本令。”一个有名的戏班常依仗一两个演员的名气支撑。蓝采和戏班的主角许坚出家之后,“勾栏里没人看”,在都市不能立脚,只好四处冲州撞府,经常在“几科地”临时围场演出,沦为生存状况相当恶劣的“一火村路歧”。而当时观众瞧不起没有明星的戏班,认为“行院每是谁家,多管是无名器”。由此可知,元代杂剧演出市场,也流行“明星制”。
杂剧演员除了在城市勾栏酒楼等演出场所和乡镇各类戏台营业性演出之外,还要随时听从官府的调遣,前去演出,此谓之“唤官身”。元代大都情况更为特殊一些,演员不仅要在达官显贵的宅邸表演,而且还要出入皇宫禁苑承应演戏任务。
在元代,杂剧艺人要加入乐籍。而加入乐籍的艺人,不再是普通的良人百姓,在人身自由方面受到很多的限制。入了乐籍,便成了“官身”,官府需要演艺方面的服务,可以直接传唤他们,这就叫“唤官身”。
为官府服务,是无条件的,随叫随到,若有延误,还会受到处罚。在《蓝采和》中,末尼许坚过生日,正与家人饮酒欢宴,一唤“官身”,他“疾忙前去”,但还是去晚了,于是,达官们认为他“不遵官府,失误官身,拿下去,扣厅打四十”。在《错立身》中的情况也同样如此,河南府完颜同知的儿子完颜寿马就是利用显贵身分,以“唤官身”的名义,把散乐王金榜叫进府来,与他相会。王金榜家听到吩咐,急忙打发走勾栏中的看客,赶到同知府“承应”。这种“唤官身”的差使并不好当,《香囊怨》剧中艺人就发出这样的感叹:“想俺行院人家妇女每,十分艰难”,“唤官身,几曾得片时间心上消停,不付能有一日刚宁静,又有那叫唱的相催并。”
之所以有“唤官身”的规定,这与元代自上而下喜受观赏杂剧的习惯有关。元朝的最高统治者设立专门的机构,负责杂剧的演出,这一机构称仪凤司或教坊司。他们安排节庆、大典等活动时的演出。据元人扬允孚《滦京杂咏一百诗》第四十四首:
仪凤令官乐既成,仙风吹送下蓬瀛。
花冠簇簇停歌舞,独喜箫韶奏太平。
朱棣《元宫词》第四首:
雨顺风调四海宁,丹墀大乐列优伶。
年年正旦将朝会,殿内先观玉海青。
由此可见元代宫廷演出的盛大场面。并且这种演出因事因时而宜。如会见道教天师,就由教坊司进演神仙道化剧以烘托气氛,杭州道士马臻有诗云:
清晓传宣入殿门,箫韶九奏进金樽。
教坊齐扮群仙会,知是天师朝至尊。
这说的是大德年间成宗皇帝接见天师时的演出情况。
宫廷演出,很自然传唤的都是当时的著名演员,这样可以极大地满足最高统治者的声色之娱。明初诗人高启在其诗歌《听教坊旧妓郭芳卿弟子陈氏歌》对郭芳卿往事的记载,就可以窥见宫廷艺人出色的才能:
文皇在御升平日,上苑宸游驾频出。仗中乐部五千人,能唱新声谁第一?燕国佳人顺时秀,姿容歌舞总能奇。中官奉旨时宣唤,立马门前催画眉……
郭芳卿,即顺时秀,除《青楼集》中有记载之外,陶宗仪《辍耕录》卷十九“妓聪敏”条也有类似记载:歌妓顺时秀,姓郭氏,性资聪敏,色艺超绝,教坊之白眉也。元代张光弼《辇下曲》云:“教坊女乐顺时秀,岂独歌传天下名;意态由来看不是,揭帘半面已倾城。”
从以上记载可知,顺时秀为元代大都剧坛的顶尖演员,此誉不虚。宫廷罗致如此著名的演员承应,进一步提高了演员的社会知名度,增加了演出的社会影响,客观上对元杂剧的繁荣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同时也愈使演员的演技更加高超,更加精妙。
另有当时记载,每年二月:“中书省官奏,于十五日蚤,自庆寿寺启行入隆福宫绕旋,皇后三宫诸王妃戚畹夫人俱集内廷,垂挂珠帘。外则中贵侍卫,纵瑶池蓬岛莫或过之。迤逦转至兴圣宫,凡社直一应行院,无不各呈戏剧,赏赐等差。由西转东,经眺桥太液池。圣上于仪天左右列立帐房,以金绣纹锦疙,捉蛮撷结,束珠翠软,殿望之若锦云秀谷,而御榻置焉。上位临轩,内侍中贵銮仪森列,相国大臣诸王驸马,以家国礼,列坐下方迎引,幢幡往来无定,仪凤教坊诸乐工戏伎,竭其巧艺呈献,奉悦天颜。”[5]说明元代宫廷也是戏剧经常演出的重要场所之一。
此外,宫廷都演出什么样的剧目,也是后世研究者关注的焦点。除了知道元帝接见道教天师时演神仙道化戏外,另外知道《伊尹扶汤》和《尸谏灵公》两个剧目,在宫廷中的演出似乎更注重剧目本身的政治意义,现在所知道的两个剧目,都是褒扬忠臣烈士,可见元代的帝王对具有教化意义的戏推崇倍至。关于这两出戏,元杨维桢的《宫词》写道:
开国遗音元府传,白翎飞上十三弦。
大金优谏关卿在,《伊尹扶汤》进剧编。
朱棣的《元宫词》更进一步证实了这一历史事实:
初调音律是关卿,《伊尹扶汤》杂剧呈。
传入禁垣宫里悦,一时咸听唱此词。
伊尹是商朝的开国功臣,事见《史记·殷本记》。
《元宫词》还有一首诗,介绍了另一剧目:
《尸谏灵公》演传奇,一朝传到九重知。
奉旨赍与中书省,诸路都教唱此词。
《尸谏灵公》是元杂剧作家鲍天佑所作,写的是春秋时代卫国大夫史鱼以死谏卫灵公,使卫灵公进贤去佞的故事。这些诗都透露出一个信息,皇帝看到这些忠君的好戏,很高兴,让中书省传旨,号召全国都演出,一时四下传唱,名声大噪。从这一信息可见,元朝的统治者也是非常注意戏剧思想的导向的。
[1]游国恩等主编《中国文学史》(三)第184页。
[2]刘东主编《欧洲中国古典文学研究名家十年文选》。
[3]徐扶明《元代杂剧艺术》“楔子”一节。
[4]《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一)第160、161页。
[5]熊梦祥《析津志辑佚》第215、216页,北京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