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德清的《作词十法》
周德清(1277—1365),字挺斋,江西高安人,生于文人世家,一生困顿,未入仕途,晚年穷苦,但他“通声音之学,工乐章之词,尝自制声韵若干部,乐府若干篇,皆审音以达词,成章以协律”[12]。对北曲有深入的研究和创作体会,感于元代南北统一后北曲南移,盛行于长江两岸,遍及苏杭浙赣,使南方文士加入北曲创作行列,而南方人士受方言影响,“俱无阴阳之别矣。且上去二声,施于句中,施于韵脚,无用阴阳,惟慢词中仅可曳其声尔,此自然之理也。妙处在此,初学者何由知之!乃作词之膏盲,用字之骨髓,皆不传之妙,独予知之,屡尝揣其声病于桃花扇而得之也”[13]。为了能使“四方出语不偏,作词有法”,他广泛搜集,潜心研究,写成了中国音韵学上划时代的著作——《中原音韵》。
此书包括大都杂剧在内的北曲创作理论,集中在《中原音韵》后一部分《正语作词起例作词十法》之中,具体内容如下:一、知韵;二、造韵;三、用事;四、用字;五、八声作平声;六、阴阳;七、务头;八、对偶;九、末句;十、定格。这里有一些具体字、词、句、篇的作法和评论,表面上看,微观的论述较多,但细而品察,其中有的议论,道前人之所未道。作者新提出一些理论命题,有鲜明的理论见解。
其一,提出了戏曲创作中“语意俱高为上”的美学命题。周德清在“造语”一节写道:“未造其语,先立其意;语、意俱高为上。短章辞既简,意欲尽;长篇要腰腹饱满,首尾相救。”并在“定格”第一首〔仙吕·寄生草〕《饮》后评曰:“命意、造语、下字,俱好。”又在〔双调·梧叶儿〕《别情》后评曰:“如此方是乐府。音如破竹,语尽意尽,冠绝诸词。”虽然未能进一步阐述,但从这两条评语中,可见其用意,即把“意”作意思、意境运用,提出“立意”在“造语”之先。尤其是提倡“意尽”,这就有别于诗词的含而不露、露而不尽的创作鉴赏标准,无论散曲还是剧曲,是为演唱而创作,要当场让人听明白,就要求通俗、明白、晓畅,创作时必须“意尽”才妙。这一理论命题的确立,正抓住了曲论与诗论、词论的根本区别要点。
其二,突破文人士人观念,提倡平民意识。周德清在“造语”中还有一处精彩之语:“造语必俊,用字必熟,太文则迂,不文则俗;文而不文,俗而不俗。要耸观,又耸听,格调高,音律好,衬字无,平仄稳。”这里的“文”,应有正面理解与反面诠释,因而从某种意义上可分为积极因素与消积因素的外延与内涵。从正面理解的积极方面,可解释为文人气质,曲文品味之“文”。如周氏举例所言:可作乐府语、经史语,以显其“文”;不可作全句语、书生语、张打油语、双声叠韵语、六句三韵语,避免“不文”。
同样,这里的“俗”,也有正面和反面内涵诠释,有通俗与粗俗、庸俗之别,他认为:可作天下通语,不可作俗语、蛮、谑、嗑语、市语、方语、构肆语。周氏提出的“文而不文,俗而不俗”的美学尺度,敏锐而精僻地阐述曲体创作和鉴赏的独特美学准则,不仅表现出对元代曲体的特殊认知与把握,而且显示其突破文人观念、提倡平民审美意识的理论信息。
其三,提倡以元代大都为中心的北方音韵为标准,规范江南至全国语言,要求严守音律,对中华民族语音规范,具有相当深远的历史意义。周氏云:“‘作乐府,切忌有伤于音律’,且如女真《风流体》等乐章,皆以女真人音声歌之,虽字有舛讹,不伤于音律者,不为害也。大抵先要明腔,后要识谱,审其音而作之,庶无劣调之失。”这里提出的严守音律的总体原则,只要“不伤于音律者”即可,进而要求在创作实际中“明腔、识谱、审音”,是有针对性和可操作性的,不是仅仅在纸上谈兵。他批评当时不守音律的现象:“平而仄,仄而平,上、去而去、上,去、上而上、去者,谚云‘钮折嗓子’是也,其如歌妓之喉咽何?入声于句子不能歌者,不知入声作平也;歌其字,音非其字者,用合阴而阳,阳而阴也。此皆用尽自己心,徒快一时意,不能传之,深可哂哉!深可怜哉!”周氏在此强调作曲必须考虑演唱,场下创作应当充分考虑场上表演,这是符合曲体创作规律的观点。
根据元末人所评:“以余观京师之日,闻雅乐之耳,而公议曰:‘德清之韵,不独中原,乃天下之正音也;德清之词,不惟江南,实当时之独步也。’然德清不欲矛名于世,青原友人罗宗信能以具眼识之。”罗宗信在序中写道:“国初混一,北方诸俊新声一作,古未有之,实治世之音也;后之不得其传,不遵其律,衬字多于本文,开合韵与之同押,平仄不一,句法亦粗。”因此有《中原音韵》这一音韵学巨作应运而生。
周德清既是一位元代著名音韵学家,也是一位元曲作家,故而有传世的《作词十法》。此“十法”乃是他创作与研究的心得总结,不仅有理论价值,而且对后世曲体创作具有指导作用。他在《后序》中描述自己的一次作曲过程:“举首回顾,螺山之色,鹭渚之波,为之改容。遂捧巨觞于二公之前,口占《折桂词》一阙,烦皓齿歌以送之,以报其能赏音也。明当尽携《音韵》的本并诸‘起例’以归知音。调曰:‘宰金头黑脚天鹅,客有钟期,座有韩娥。吟能既吟,听还能听,歌也能歌。和白雪新来较可,放行云飞云如何?醉睹银河,灿灿蟾孤,点点星多。’歌既毕,客醉,予亦醉,笔亦大醉,莫知其所云也。”这里可见周氏抒发心臆的创作沉醉过程,进而加深对其曲体创作理论的深入体会。
[1]《元史·胡祗遹传》。
[2]《四库全书总目提要》集部别集类十九。
[3]陶宗仪《南村辍耕录》第278页,文化艺术出版社1998年版。
[4]《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一)第159页,中国戏剧出版社1982年版。
[5]李昌集《中国古代曲学史》第126页,华东师大出版社1997年版。
[6]张择《青楼集叙》,《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二)第6页。
[7]《录鬼簿续编》,《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二)第285、281页。
[8]《录鬼簿续编》,《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二)第285、281页。
[9]张择《青楼集叙》,《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二)第6页。
[10]《录鬼簿续编》,《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二)第285、281页。
[11]《录鬼簿续编》,《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二)第285、281页。
[12]《录鬼簿续编》,《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二)第285、281页。
[13]张择《青楼集叙》,《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二)第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