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岳麓书院记

六一 建岳麓书院记

(元)吴澄

天下四大书院,二在北,二在南。在北者,嵩阳、睢阳也;在南者,岳麓、白鹿洞也。其初,聚徒受业,不仰给于公养。然嵩阳、睢阳、白鹿洞皆民间所为,惟岳麓乃宋开宝之季潭守朱洞所建,其议倡自彭城刘嶅,而潭守成之也,时则陆川主簿孙迈为之记。绍兴毁于兵。乾道之初,郡守建安刘珙重建,时则有广汉张子敬夫为之记。德佑〔祐〕再毁于兵。大元至元二十三年,学正郡人刘必大重建,时则奉训大夫朱渤为之记。逮延佑〔祐〕甲寅垂三十年矣。璅陵刘安仁来为郡别驾,董儒学事,睹其弊圮,慨然整治。木之朽者易,壁之漫者圬,上瓦下(甕)〔甓〕,更撤而新。前礼殿,傍四斋,左诸贤祠,右百泉轩,后讲堂,堂之后(“阁曰尊经,阁之”据明万历《重修岳麓书院图志》补)后亭曰极高明,悉如其旧。门庑、庖馆、宫墙四周,靡不修完。善化主簿潘必大敦其役,朱某、张厚相继为长,其始末请纪岁月。

余谓书院之肇创重兴,与夫今之增饰,前后有四刘氏道同志合,岂苟然者哉!开宝之肇创也,盖惟五代乱离之余,学政不修,而湖南遐远之郡,儒风未振,故俾学者于是焉而读书。乾道之重兴也,盖惟州县庠序之教沉迷俗学,而科举利诱之习鼓惑士心,故俾学者于是焉而讲道。是其所愿望于来学之人,虽浅深之不侔,然皆不为无意也,考于二记可见。

呜呼!孟子以来,圣学无传,旷千数百年之久。衡岳之灵,钟为异人,而有周子生湖广之道州,亚周孔孟颜而接曾子(《重修岳麓书院图志》本为“亚孔并颜”,笔者按)、子思、孟子不传之绪。其源既开,其流遂远〔衍〕。又百余年,而有广汉张子家于潭,新安朱子官于潭。当张子无恙时,朱子自闽来潭,留止两月,相与讲论,阐明千古之秘。骤游岳麓,同跻岳顶而后去。自此之后,岳麓之为书院,非前之岳麓矣,地以人而重也!然则,至元之复建也,岂不以先正经始之功不可以废而莫之续也乎!(《重修岳麓书院图志》本为“岂不以先正经始之功不可以废而莫之举也乎,岂不以真儒过化之响不可绝而莫之续也乎!”,笔者按)别驾君之拳拳加意者,亦岂徒掠美名为是哉?其所愿望于诸生,盖甚深也。且张子之记尝言当时郡侯所愿望矣,欲成就人才以传道济民也,而其要曰“仁”。

呜呼!仁之道,本先圣之(道)〔所〕罕言轻言之,则学者或以自高自广而卒无得。《论语》一书,大示学者求仁之方,而未尝直指仁之全体。盖仁体之大如天之无穷,而其用之行于事物无不在,迩之事亲事长,微而一言一动皆是也。饮食居处一不谨焉,非仁也;步趋唯诺一不谨焉,非仁也;温清定省一不谨焉,非仁也;(“应接酬酢一不谨焉,非仁也。”据四库全书本《湖广通志》补,笔者按)凡此至近小甚易不难,而明敏俊伟之士,往往忽以为不足为仁,不可几矣!呜呼,仁,人心也。失此则无以为人。曾是熟于记诵,工于辞章,优于进取而足以为人乎?学于书院者,其尚审问于人,慎思乎已,明辨而笃行之哉!

刊自《岳麓文钞》,潭州符荫闿补书。

邱朝武刻石。

简析

碑在书院碑廊,元代延祐年间吴澄撰文,刊自《岳麓文钞》,湖南省书法家协会原常务理事符荫闿补书。1992年镌刻。青石,纵169厘米,横79厘米。

岳麓书院自南宋末年抗击元兵之后,虽然破坏惨重,但被毁十年后,元至元二十三年(1286),郡人刘必大就开始着手修复书院。元延祐元年(1314),郡别驾刘安仁、主簿潘必大又着力重修岳麓书院。其时,元代著名理学家吴澄与刘安仁交好,于是为之作记。正因为元代书院学人的努力,元初朝廷兴学与复兴书院,使岳麓书院和白鹿洞书院成为天下书院创建的标准,而元代书院之盛,也远超前朝。

吴澄的《建岳麓书院记》反映了元代岳麓书院建设和教育的重要情况,刘安仁、潘必大重建书院的建筑布局与修复目的,都能在记中找到。其中记中提到诸贤祠、百泉轩、极高明亭都表明元代学人非常重视张栻、朱熹在书院的活动轨迹:诸贤祠是崇道祠(专门供祀朱熹、张栻)的前身,百泉轩是张栻、朱熹在书院讨论学术的重要场所,极高明亭为张栻、朱熹所建,朱熹题额。这些都是代表书院朱张学统的文化象征性建筑物。正因为如此,吴澄认为,张栻、朱熹在书院的教化活动,使得岳麓书院已经不再是原来简单的书院了,此地因为有著名学者的教化而变得厚重起来,文脉源远流长。吴澄在记中重申了张栻“传道济民”的思想,可见他也很重视书院的这个教育传统。这个宗旨在明清大放异彩,成就了书院“楚才斯盛”的璀璨篇章。

值得注意的是,吴澄在记中提到了湖湘文化早期的著名人物周敦颐。周敦颐是宋明理学的开山鼻祖,理学创始人程颐和程颢的老师。他虽然是湖南道县人,却长期在江西为官讲学。吴澄作为江西人,曾寓居九江濂溪书院,遍访濂溪遗踪。吴澄折中朱(朱熹)陆(陆九渊)两家,对周敦颐也非常推崇。他在《祭周元公濂溪先生墓文》中,认为周敦颐是“千数百年”,“洙泗真传”。这个评价可以说是非常高了。

百泉轩记碑 拓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