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岳麓书院记
[明]李东阳
东阳昔省墓长沙,尝渡湘江,登岳麓,访宋人所谓书院者,得断碑遗址于榛莽间,慨晦翁、南轩二先生之余风遗泽,未有以复也,顾有寺存焉耳。越二十余年,则闻通判陈君捐俸治材,为中门,为左右庑,甃石数级,上为讲堂,又上为崇道祠,以祀二先生,复名之曰岳麓书院。(末)〔未〕几,陈君以内艰去且卒。通判李君锡与推官彭君琢构亭其(颠)〔巅〕,名之曰极高明。又买田若干亩,以成陈志。比王君来知府事,帅僚属师生行释菜礼。诸所未及,如辟道路、备器用、广傍舍、储置经史、延师领教,皆次第举行,而同知杨君实佐其事。盖兹院自宋初郡守朱洞始建。真宗时,李允则请藏书,国子监簿周式教授其间,乃请赐额,遂与应天、白鹿、石鼓并称为四大书院。及南渡,毁于兵,安抚刘公珙复建。孝宗时,二先生实会讲焉。光宗时,晦翁为安抚,更建于兹地,学者多至千人,田至五十顷,庙舍至百余间。今殿基故在,遗址废田为僧卒势家所据,历三百余年,而兹院始复其旧。于是,王君遣使属记于予,亦陈君昔所尝请〔者〕也。
余惟古者学校遍天下,其教(兴)〔与〕学者,皆圣贤之道,故能以一德同俗。及世衰政弛,道晦不明,上择官以教,下择师以学,穷什一之力而缓德,世之少治而多乱,奚惑哉!今学有恒制,师有定员,第玩常愒,久不能无望乎什一之外,如书院者。故士或起于乡塾,则于此为培养之地,或籍于学,则藉游息以广见闻。使斯道之在天下,体用一源,显微无间者,随厥穷达,皆可为成己成物之用,乃可以言学。不然虽学于此,犹学于彼,无益也。且南轩得衡山胡氏言仁之旨,观所为书院〔记〕,亦惓惓以是为辞。晦翁之学,因有大于彼,然亦资而有之。后之学者,曾不逮其万一,而不百倍其功,恶可哉!由南轩以企晦翁之学,等而上之,以希所谓古之人者,庶几为兹院之重,以为山川光,若其成格条绪,则存乎教与学,吾于吾乡大夫士望之矣。
院建工于宏(本为“弘”,避讳)治甲寅七月,落成于丙辰十月。陈君讳钢,起乡贡士,王君名瑫,杨君名茂元,举进士,皆四明人,吾郡之贤大夫也。助建祠屋者,布政参议罗君鉴、都阃杨君铨、府学生陈大用辈,助置田者,国子生李经,皆郡人。寺僧法印实董其役,盖亦有慕乎吾教者,不欲泯其名,亦附书之。
刊自《岳麓文钞》,周旭补书。
简析
碑在书院园林碑廊,明弘治年间李东阳撰文,刊自《岳麓文钞》,湖南省书法家协会原副主席周旭补书。1992年镌刻。青石,纵159厘米,横69厘米。
李东阳的记与前面所述杨茂元的《重修岳麓书院记》记录的是同一件事情。李东阳此篇记中的三点信息非常重要,一是他开篇记载了二十余年前他来湘给李氏祖先扫墓,曾经到过岳麓书院寻访张朱遗迹,结果书院空留断碑残垣,朱张遗泽已难寻。这让我们想起正统年间(1436—1449)湖广提学佥事韩阳写的《书院怀古》诗:“峨峨岳麓山,前贤读书处。世远人亦亡,遗基尽荒秽。犹存北海碑,尚有南轩记。公暇亦来过,徘徊发长喟。”从此诗和李东阳的记载来推测,至少从明正统到弘治初(1488—1492),这一时段的书院基本上都处于沉寂荒废的状况。考李东阳来湖南扫墓是明成化八年(1472),也就是说,尽管李东阳到访的三年前即成化五年(1469)书院就有过修复,但从他此记回忆中描述来看,显然当时修复没有产生应有的影响。二是李东阳在记中详细描述了书院此次修复的建筑布局及其他情况。建筑方面,中轴线上有中门、讲堂、崇道祠、极高明亭等都得到了修复;其他方面,有购买田地、举行释菜礼仪等。三是提到了距朱熹更建书院三百年这个时间节点,且文中对朱张教化之功推崇有加,可见,从元代吴澄到明代李东阳,都对朱张在书院的影响力有着深刻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