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类型索引》收录材料来看,本故事的流传地域包括了从南到北,从西到东的大部分省区。口头采录文本的代表性篇目,有山东的《春旺和九仙姑》和《奇怪林》[2],河北的《变戏法的人》和《茅山学艺》[3],江苏的《蒋瓦片》[4],湖北的《蛇女》[5],湘西苗族的《张朱二郎和花梨小姐》[6],四川苗族的《陶老幺和端公女》[7],贵州水族的《韦光和石仙》[8],广西毛南族的《老法师的女儿》[9]等。在20世纪80年代以来开展的民间文学普查中,又采录到大量异文。它们的主干情节相同,枝节上又有许多差异,特别是故事开头,有的小伙子出门是为了“学法”,因而投身到李老君、张真人、茅山道人门下,由此引出同这些法师女儿的爱情纠葛,这就染上了较为明显的宗教色彩。另一类故事中的小伙子出门就是为了“求妻”,世俗生活情趣更为浓厚。
“学法”型故事,可以举出流传于湘西凤凰县的《张朱二郎和花梨小姐》,梗概如下:
张朱二郎到太上老君那儿去拜师学法。太上老君的女儿花梨小姐看中了他,告诉他见了老君不能说来“学法”,要说来“斗法”,才会收留。斗法开始,第一天,老君要张朱二郎去挖岩山,花梨小姐送给他一根马鞭。他来到岩山脚下,这时一只猛虎向他扑来,他拿出马鞭,喊了一声师傅,老虎立刻变成了人。第二天,老君带他去山里砍树,花梨小姐事先告诉他,砍下的树会变成一条大毒蛇,树蔸就是蛇头。上山砍树后,老君要他抬树蔸,他说:“徒弟为小,只能抬小头。”又平安无事。第三天,老君又要他把九重高山、十大高岭上的树砍光,接着还要把砍光的树烧掉,做不好这活路回来就要砍脑壳。花梨小姐使法术相帮,太上老君还是没有难倒他。太上老君用尽了种种毒计要把张朱二郎整死,都被花梨小姐破了。太上老君斗不过张朱二郎,只好放他回家。花梨小姐叮嘱一定要带走家里那把伞,自己化身躲在伞里。老君发觉女儿同张朱二郎私奔,派兵追赶,他俩钻进路旁一堆牛屎里躲过灾难,回到张朱二郎家乡成了亲。太上老君随后又前来捉拿,花梨小姐念咒化水,他们的住房一时三刻变成湖泊,老君再也找不到他们的住处,空跑了一趟。他俩从此过上了美满生活。
结尾处还有一段故事讲述人的插话:后来张朱二郎为了避免太上老君加害,就去安坛做巫师(客老师),上表玉皇大帝与太上老君讲和。玉皇大帝出来相劝太上老君:“你有女无儿,法坛和法师无人继承,这女婿也是半边崽嘛,正好继承岳父之业!”于是张朱二郎继承了太上老君的法师地位。采录者在“附记”中告诉我们:“这是一个由宗教传说演化而来的动人故事。在凤凰、吉首、花垣三县(市)中广泛流传。”又故事中庇护女主人公的那把伞,也融入湘西婚嫁民俗之中:“苗家姑娘出嫁总是要打一把特制的新乌油布伞,以免招来灾难与不幸。这一风俗习惯,至今在苗家山寨处处盛行。”[10]
贵州道真县流行的傩戏剧目中,有一出《赵侯和吴凤》[11],所演的也是这个故事。只不过向太上老君学法的小伙子叫赵侯,女主人公则是老君的妹妹吴凤。它在举行冲傩禳灾重大法事“开红山”(法师在头部割开口子出血祭神,为人祭之遗风)时演出。赵侯不只是故事里的主角,也是道场里供奉的一位傩神,端公作法事的唱词中就有“我看赵侯黑黝黝,赵侯看我血淋淋”这样的句子。
除《赵侯和吴凤》《张朱二郎和花梨小姐》之外,还有《茅山学艺》以茅山老道之女茅金凤,《蛇女》以龙虎山张真人之女兰香(她曾化身为蛇)为女主人公,均属同一类型。它们将道教人物引入故事,有的还改编成傩戏,结合民间宗教活动来演出,具有明显的宗教色彩。但说它们是由“宗教传说演化而来的故事”并不确切。它们具有“仙女救夫”故事的完整结构和反对封建家长制统治,大胆争取爱情婚姻自由的鲜明主题。将其中的老法师说成是李老君、张真人、茅山道士,不过是随意附会的结果。故事中的“斗法”本是一种大胆虚构,由于同民间的一些巫术活动相结合,叙说起来便活灵活现。可是讲述者对李老君、张真人等宗教偶像所采取的都是揶揄嘲弄的态度,热烈赞扬女主人公的反叛行为,整个故事仍然被世俗精神所渗透,并非真正的宗教传说。被渲染上一层宗教色彩,以大法师之女为主角,对其反叛精神与超人能耐的表现反而显得更加突出有力,透出一种更吸引人的独特意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