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狗耕田”以尚未成年的弟弟为主角,面向儿童讲述,富于文学意味和儿童情趣。在已发表的众多异文中,由河南一位80岁的女故事家廖荣有讲述,经张楚北记录写定的《老黄狗犁地》,因充分保持了她的口头语言艺术特色,代表了这一类型故事的独特艺术风格。
故事中的兄弟俩老大名字叫大能,老二名字叫二傻。分家时,大能给二傻半亩屙屎不长蛆的薄地,又从牛身上逮个皂角籽儿大的牛虱给他。二傻带着牛虱去瞧姑姑,被那只大公鸡一口叼吃了,姑姑赔他一只大公鸡;接着他带着大公鸡去瞧舅妈,公鸡又被老黄狗咬死了,舅妈把老黄狗赔给他。后来二傻用老黄狗耕地,同卖布的商贩打赌,赢了一担白布;大能借狗犁地,同卖扁担的商贩打赌,黄狗不听使唤,使他挨了一百扁担。他气不过把老黄狗打死埋在地头上了。
以上是故事前半截的梗概,下面是后半截关于主人公“卖香屁”的更为生动有趣的叙说,现照录原文如下:
二傻买点纸到地头儿烧烧,趴地下哭了一场。起来时,见埋狗的地方长出一棵杏树,满树黄杏像蒜辫子一样稠。他抱住杏树一摇,掉下来的都是金疙瘩,拾拾用布衫兜着回去了。
大能知道了二傻给狗烧纸得了金子的事,也买了纸,到埋狗的地方点着,哭了一场。他起来抱住杏树摇摇,砖头瓦块往下掉,碰了一头大血包。大能很生气,把杏树砍了。
二傻把杏树扛回来,刮了一个棒槌。他把洗过的被单放到青石板上捶捶,一捶,一朵花,一捶,一朵花。
大能看见了,说:“老弟,棒槌借给我用用!”
二傻说:“中啊。”
大能把洗过的衣裳放到青石板上,捶一下,一个大窟窿,捶一下,一个大窟窿。大能气坏了,掂着棒槌填锅地道里烧了。
二傻听说他哥把棒槌烧了,忙到锅地道里去扒。一扒,扒出来个黄豆,填到嘴里吃了,吃罢,“通”放个屁,满屋子香。
二傻跑到街上,喊道:“香香屁,屁香香,谁家请我熏衣裳!”
一家财主太太听见了,让丫鬟把二傻请到家里给她熏衣裳。二傻把衣裳熏得喷喷香,财主太太赏他几串铜钱。
大能知道了这件事,炒了半升黄豆,吃了下去。吃罢渴得心慌,又喝了一瓢凉水。他也到街上喊道:“香香屁,屁香香,谁家请我熏衣裳!”
那家财主太太听见了,也把他请到家里熏衣裳。
大能放个屁,很臭,接着“哗”地拉起稀屎来。财主太太的衣裳全被弄脏了,好恼,让人刮个枣木橛子,说:“把那个臭洞洞给堵住!”
大能弯着腰回到家里,他妻子说:“财主送你多少钱,把腰都压弯啦?”
大能摇着头,把屁股撅到他的妻子面前。他妻子一看屁股上塞个枣木橛子,慌忙去拔,“噗”的一声,流了一地臭屎汤。
从“狗耕田”故事的这一典型文本可以看出,和“长鼻子”故事有所不同,它并没有让主人公远离家园,进入另一个神秘世界去获得财宝;而是在平时居住的空间范围之内,就那些日常生活事件展开大胆的幻想虚构,生发出使人惊叹感奋的奇迹,如坟头上的杏树变成摇钱树,吃下几颗黄豆可以放出香屁来熏衣裳等等。又在鲜明对比中推进情节,将热烈的爱憎情感融合在滑稽诙谐的叙说之中,使孩子们听起来感到无比亲切,趣味洋溢。
它的情节构成并不复杂,讲述者巧妙地采取一环紧扣一环的重叠连锁式结构,并随口穿插若干韵语(“喊一声,快如风;打一鞭,转三圈”,“香香屁,屁屁香,谁家请我熏衣裳”等),使散文体叙事中带有诗歌的节奏韵律,显得感情充沛,诗意盎然。
总之,不论“长鼻子”也好,“狗耕田”也好,它们不仅是在中国各族民众口头上具有广泛影响的故事,更是深受孩子们喜爱,由口头文学家艺术匠心锤炼而成的民间童话精品。
本类型在研究者中间尚未引起充分注意。天鹰的《中国民间故事初探》和刘守华的《中国民间童话概说》[19]曾简略论及。《中国民间故事初探》认为“两兄弟故事”和以《蛇郎》为代表的“两姊妹故事”,可以说是“一个树干上的两个分枝,一个枝上的两朵奇花”,其思想内容都是将男人和女人中的两种性格、两种品格进行对比,叙事艺术手法也都是在层层对比中推进情节发展。这一中肯评述有助于我们深入理解相关故事类型的思想艺术价值。
【注释】
[1][美]丁乃通:《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索引》,郑建成等译,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第158页。
[2]《诚实得福》,黄华编:《民间故事》第二集,上海正气书局1947年版。
[3]《石榴》,《民间文学》1956年第1期。
[4]《狗耕田》,《中国民间故事集成·四川卷》,中国ISBN中心1998年版,第495页。
[5]《两弟兄分家》,《中国民间故事集成·重庆市巴县卷》1989年编印。
[6]《香屁变成臭屁》,黄华编:《民间故事》第四集,上海正气书局1948年版。
[7]《弟弟和哥哥》,《中国民间文学集成·德阳市市中区资料集》1988年1月编印。
[8]《老大和老二》,曹廷伟:《广西民间故事辞典》,广西教育出版社1993年版,第172~173页。
[9]《老黄狗犁地》,《河南民间故事集》,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5年版,第528~533页。
[10]《狗耕田》,刘德培口述故事集《新笑府》,上海文艺出版社1989年版,第404~407页。
[11]《狗耕田》,《民间文学》1956年第1期。
[12]《两兄弟》,《中华民族故事大系》第5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204~209页。
[13]《两兄弟》《程察程波》,《中华民族故事大系》第2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761~773页。
[14]《哥哥与弟弟》,《中华民族故事大系》第8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600~604页。
[15]《会耕田的狗》,85岁阿妮嬷于1966年讲述,丈夫为汉族闽南人。另一篇《狗耕田》,为67岁的洪玉兰于1987年讲述。均见金荣华:《台东卑南族口传文学选》,中国文化大学中国文学研究所1989年版。
[16]王玉波:《中国古代的家》,商务印书馆国际有限公司1995年版,第100~106页。
[17]王玉波:《中国古代的家》,商务印书馆国际有限公司1995年版,第104页。
[18][日]伊藤清司:《中国、日本民间文学比较研究——在华学术报告集》,辽宁大学科研处1983年编印,第48~51页。日本关于“神奇的狗”的有趣叙说,请阅《让鲜花盛开的老爷爷》,见[日]关敬吾编:《日本民间故事选》(中文版),金道权译,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2年版,第291~295页。
[19]天鹰(姜彬):《中国民间故事初探》,上海文艺出版社1981年版,第203~208页;刘守华:《中国民间童话概说》,四川民族出版社1985年版,第97~10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