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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一台戏来说,要实现较高层次的审美价值,其精神意蕴就应该反映人民群众高尚的精神境界和深刻的旨趣追求,体现时代的主旋律和踔厉风发的前进脚步。问题是,如何做到这一点?有的作品的创作恰恰在这里出现了误区。这就是,将带有普遍性的时代精神,直接呈现在作品之中,直戳戳地由人物传达出来,缺乏意趣,无戏剧性,不吸引人。比如,反映改革这一时代精神,表现在作品之中,就成了甲要改革,乙坚决反对,最后甲战胜乙。再比如,中国革命历史上的红军时期,与“左”倾盲动主义作斗争这一时代精神,表现在作品之中,就直接将这种精神分别依附在两个具有代表性的人物身上,于是,“左”倾盲动主义者为革命带来重大损失,灵活机动的游击战争保存了革命力量。最近一个时期,倡导创作中国梦的作品,这对于广大艺术工作者来说,既是神圣职责,又是光荣使命。但是,我们发现,在创作实践中,尤其是在基层群众性艺术创作活动中,各类艺术作品动不动把“中国梦”说来说去,如果稍加留意的话,“梦”这个字眼在一些作品中出现的频率是很高的。有点艺术常识的人都知道,在艺术创作中,当要表达什么意思的时候,是偏偏不把那个意思直接说出来的。如说“静”,偏不说静,而恰恰是用有声音来说的。如“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反映时代精神,应通过人物形象和故事情节去明说它,应是艺术作品的一个重要特征。
什么是时代精神?我理解,大约就是黑格尔在《美学》当中所讲的社会“普遍力量”。在黑格尔那里,这种“普遍力量”来自绝对理念。也就是说,是所谓的“绝对理念”化为各个时代的“普遍力量”,即时代精神。不管是普遍力量也罢,还是时代精神也罢,其包含的内容很多,没有必要赘述。但要指出的是,这种普遍力量,并非黑格尔所说的来自绝对理念,而是来自广大人民群众的社会实践。作为一部艺术作品,没能很好地表现社会普遍力量即时代精神,问题就出在没有将这种社会普遍力量或时代精神转化为具体的、个性化的、特殊的人物和故事。黑格尔说,在艺术表现里,普遍力量即时代精神“必须形象化为独立自足的个别人物……如果没有化为独立自足的个别人物,它们就还只是一般思想或抽象观念,不是属于艺术领域的”(《美学》第一卷283页)。他还说,这些社会普遍力量“并不直接发出真正的个别动作,发出动作的是人”(《美学》第一卷285页)。戏剧是行为的艺术,行为是有人发出的。一台戏,从行为的角度来说,就是人以具体性的行为,表现抽象性的东西,以特殊性的行为,表现一般的性东西,以个性化的行为,表现普遍性的东西。要实现一种普遍精神力量即时代精神的艺术转化,应注意处理好两个方面的事情:第一,要把这种带有普遍性的精神力量即时代精神转化为能够引起人与人之间的冲突和行动的具体情境;第二,要把这种带有普遍性的时代精神转化为各个人物内心思想感情的“情致”。关于前者,我以为切忌大而化之,应从小处着眼,就是说,在当时大的时代背景下,究竟发生了什么具体事情,究竟形成了一个什么样的由相关人物关系组成的戏剧情境。围绕这个由人物行为所生发出来的“情境”,究竟从什么地方出发,人物以自己的行为开始演绎自己的故事。当然,这个“情境”,已经失去了现实生活的自然性质和偶然性因素,而是带有体现作品精神意蕴的某些特征。我觉得,这个“情境”,大约与恩格斯所讲的“典型环境”相类似。关于后者,什么是“情致”?即把上述普遍力量或时代精神体现在人物性格之中,就变成了“情致”。黑格尔说:情致是“活跃在人心中,是人的心情在最深刻处受到感动的普遍力量,”是“存在于人的自我中而充塞渗透到全部心情的那种理性的内容(意蕴)”(《美学》第一卷295—296页)。这就是说,情致是社会普遍力量即时代精神在特定人物性格中的体现,是一部艺术作品艺术魅力的主要来源。黑格尔有时候也把人物性格中的这种社会普遍力量或时代精神称之为“神”。其实,这个“神”并不神秘,它就如同社会普遍力量来源于人们的社会实践一样,是人物性格中的社会内容。“神”相对于人来说,不能是外在的,要体现在人物个性之中。如果不是体现在人物性格之中,表现在作品中,有时候就出现了“戏不够,神来凑”的情况。如,在具体作品中,双方矛盾不可开交了,戏演不下去了,一个什么政策就下来了;剧中人生活困难,日子过不下去了,领导就来了,各方面的捐献来了。这就是神在人外,不在人内。神在人外,不在人内,在具体创作中,表现样式很多,无须详述。我们一定要树立这样的观念:从人们的社会实践所焕发出来的“普遍力量”,即时代精神,是以“神”的名义统一在人物性格之中的,表现为人的心灵和性格中所固有的。在具体的情境中,相关的人物,分别都是怎么想的,产生了什么样的情绪,各自都想达到什么目的,又都采取了什么行动。尤其是,在这种情境里,那种社会普遍力量即时代精神,在各个人物那里已经转化成为一种具体的思想观念,内在情感,心理活动。它不复是概念化的东西,而是人性化的东西。黑格尔所谓“理念的感性显现”,指的就是在个性化的精神情感状态中显现出一种普遍的时代精神的光辉。作品反映时代精神,决不能将这种时代精神赤裸裸地镶嵌在作品之中。实现伟大的中国梦,设若我们在各式各样的艺术作品之中,都将中国梦翻来覆去挂在人物的嘴边,那将是大煞风景的,也是十分可笑的。实现中国梦,是一种大化流行的时代精神,生活潮流,它的那种生气,已经深深地蕴含在我们所描写的题材之中,渗透在具体作品的特定情境之中,体现在各种各样人物的情感之中。作家艺术家选择了丰富多彩的现实生活题材,完整地表现了人物在特定情境之中的特定情感,自然而然地也就体现了中国梦的时代精神。